扮成聖巴斯蒂安的三島由紀夫,筱山紀信1966年攝
影藝家按:筱山紀信已成一種文化現象,流行度已經超出攝影界之外。認識到名聲的價值以及自我推銷的力量,他很早就對自我做了投資,一如他不斷變化且通暢的攝影作品。不斷挑戰公眾接受度邊界的同時卻從不越線,他自由地舞蹈在主流與淫穢之間的線上。
我們在筱山紀信寬敞的工作室碰面,在東京市中心,位於商業區,很便利。這位置本身就是他巨大商業成功的證明。房間中央的大方桌上堆滿了一摞摞載有他作品的圖書與雜誌。他經常拿這些書快速瀏覽,仔細觀察人們的反應。從籤名的人體到東北大地震受害者的肖像,以及期間的每個日本名人,它們具有收藏價值。
本篇對話來自 Gadabout,採訪者Andrey Bold,譯者周志。
《少女館》系列
安德烈: 今天是你的生日,等會有什麼計劃?當前你最大的期望是什麼?
筱山紀信:完全沒計劃!(笑)一如既往的工作。後面還有兩個圖片拍攝,之前已經完成一個了。 今天生日……好吧,我喜歡每一日而不是一年一次的生日。並不是只有今天特別。昨天是特別的一天,明天也是。不需要慶祝,整年都是我的生日!
安德烈:你有厭煩過拍攝裸體女孩麼?
筱山紀信:我並不是真的去拍攝裸體,我只是用裸體來表達不同主題。它可以是「情色」主題,或者「東京」主題…… 裸體可以用來表達各種想法以及情緒。這樣的感覺下,我永不厭煩。
安德烈:你似乎永遠都無憂無慮,你有過陰暗面麼?
筱山紀信:(笑)你知道的,許多攝影師拍攝黑暗畫面而自己也有了黑暗,但我很快樂!我做的很好。一直這樣。
安德烈:所以關了背後的門,然後一抹黑走到底不是你的風格?
筱山紀信:我不是。我一直很開心。
筱山紀信《寶生舞》
安德烈:攝影對你而言是一個意外選擇(筱山因為考試失敗而偶然選擇了學習攝影)。如果不是這樣,你覺得你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筱山紀信:我沒有計劃什麼。我覺得我會進入一個好大學,然後,進入不錯的公司,成為一個職員。那就是我的規劃路線,但考試沒通過。一般人會去復讀,再學一年,繼續考,但我想,「為什麼我要學這麼努力?太傻了!」 當時剛好看到一個攝影學校的廣告,便自己想,「我為什麼就不能嘗試下攝影呢?」
安德烈:你最喜歡身體哪部分?
筱山紀信:你沒法說身體哪部分是你的最愛。你不能給身體各部分劃等級。我們必須愛我們的整個軀體,平等無二的,毫無條件的愛。所以你真不能說哪部分更好或者更壞。
安德烈:那麼是「光暈」讓你感興趣?
筱山紀信:呃,不,不完全是這樣。耳朵,胸,能數出來的每部分。你沒法說你的耳朵比你的鼻子更重要,不是麼?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同樣重要。
安德烈:你經常使用廣角以及刺目的直射陽光拍攝肖像,很不同尋常,這背後有什麼故事嗎?
筱山紀信:我只是想讓我的風格不要太有風格。我想便產生了——」沒有風格就是我的風格「!
安德烈:你的」沒有風格「非常一以貫之啊!
筱山紀信:厲害吧,正是這樣!(笑)
安德烈:「專業」攝影師可能會說:」什麼?太陽直射光?人像?「
筱山紀信:是的,我很出格!(笑)筱山=出格!
鏡頭下的宮澤理惠
安德烈:宮澤理惠那個拍攝主意是怎麼來的?
筱山紀信:宮澤理惠剛20歲的時候開始拍的。出於玩笑,我跟她媽說「為什麼不能拍拍她的裸體?」讓我吃驚的是,她回答說「嗯,要是拍的話,五月份找一周拍怎麼樣?」起初我沒想到她是認真的,但當我聽到她那樣說,我想「這能行!」這就是一句日本諺語:「一個南瓜生出一批馬」(意思是好像玩笑一般實現了)。
安德烈:為什麼要在santa-fe 這個地方?
筱山紀信:因為宮澤當時是處女,或者起碼她這麼告訴我。這讓我想到聖徒,就像聖母瑪利亞。我就決定帶她到攝影聖地santa-fe,這是Georgia O'Keeffe以及Alfred Stieglitz 兩位攝影大師生活與工作過的地方。我覺得對於宮澤簡直完美,因為許多著名攝影師都用8x10相機,我也帶了一個。到聖地,拍攝「聖」像。
安德烈:你想到會有那麼大影響麼?
筱山紀信:完全沒有!完全是個驚喜。
安德烈:這是主流明星第一次拍裸照,對嗎?
筱山紀信:是的。最驚奇的部分是當我在報上看到一整幅書的廣告。一天早晨我打開報紙,直接從手中滑落。滿版啊,你懂的。
山口百惠
安德烈:為什麼裸體的主題總是吸引藝術家與公眾的視線?
筱山紀信:是哦,我猜應該是大家平時都穿著衣服,而我們在脫下衣服時,揭示了個人的「內在」。情感、精神……各式各樣的事情。我覺得這(裸體)揭示了人類的純天然狀態,即是不經修飾的樣子。這便是我對裸體感興趣的原因。
安德烈:我經常看見你與Ellie(Chim↑Pom的成員)在一起(注1),一會我可以看下寫真集嗎?
注1:Chim↑Pom,2005年在東京成立的藝術家團體,當時所有的成員年齡都在三十歲以內。其中六名成員分別是Ellie、卯城龍太、林靖高、岡田將孝、水野俊紀及稻岡求。這個團體與會田誠有極大的淵緣,其中三人為會田的弟子,Ellie則是會田的模特。
筱山紀信:沒有,真沒有。(笑)我們討論了她的裸體,她喜歡這個主意。她甚至也和Chim↑Pom的其它成員談這個話題,他們甚至討論到只要條件允許,他們會拍筱山紀信的裸體,而我對這個一點也不在意。不論如何,一切都僅僅停留在口頭上。
宮澤理惠
安德烈:你對他們怎麼看呢?
筱山紀信:我覺得他們很不錯。我十分欣賞他們,不論他們在做什麼,還是如何描述今日的社會。
安德烈:我幫他們搞了在Watari現代藝術美館的巡迴展,你去看了嗎?
筱山紀信:當然,我還過去給他們拍了照。
(拿出一本有他所拍攝照片的《Quick Japan》雜誌)
安德烈:我都不知道這些照片是您照的。
筱山紀信:當然,看下吧。
安德烈:還有其它您喜歡的日本藝術家嗎?
筱山紀信:當然是會田誠!(笑)他很不錯,不是嗎?
安德烈:您拍過的照片裡,哪張最讓您印象深刻?
筱山紀信:我這人很健忘。當有人問我「哪部是你最好的作品?」時,我的回答一直都是:「下一張,請查閱我的下部作品。」
我的下一本書絕對是相當的精彩,那本書是關於建築現場的。(拿了一本寫真集《現場紀信》的樣書,在這次訪問時,該書尚末出版。)(譯者按:《現場紀信》於2012年出版)
安德烈:我真想過去看看!
筱山紀信:當然可以,就是那邊進去有些困難!這個是在羽田機場下面。這些雖然看起來像是廢墟,但是這邊一旦完工,會是另一條高速公路。
這張是地震後的景像,是不是很震撼?這張拍攝於宮城縣的女川。(譯者按,該地女川核電站在地震中受到巨大破壞。)這邊在地震時受到了巨大的破壞,一切都毀了。這就是我的「下一部」作品。
安德烈:你曾經說過,你一直堅持「訓練」的品位,請問一下你最喜歡的訓練方法是?
筱山紀信:嗯……我每天早上看報紙,看時事新聞、體育新聞還有經濟新聞……我覺得讀報紙是個好方法。當然,重要的去看有趣的事,吃精緻的食物。我覺得這些都顯示在我的作品之中。自然而然的,我開始接觸許多有意思的人。之前幾十年中的大人物,我已經見過了大部分。這全拜我的工作所賜!還有您,您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
筱山紀信《少女館》系列(部分)
安德烈:你認識橫尾先生,對吧?(譯者按,橫尾先生指橫尾忠則)
筱山紀信:我都認識他將近50年了。
安德烈:(指了指筱山桌子上方掛著的巨大外星人畫像)這個讓我聯想起了他。
筱山紀信:那個?(大笑)那張是千惠藏太郎(注2)的作品。那個雕像是村上隆(注3)的,他送給我了。
注2:千惠藏太郎,日本藝術家,現定居曼哈頓。他的代表作「香蕉羊」曾於上海世博會上展出。
注3:村上隆(1962年2月1日-),日本藝術家,他是受日本動畫和日本漫畫影響而專注於御宅族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後現代藝術風格——超扁平(Superflat)運動創始人。2003年他為路易·威登創作出彩色圖案皮具,將其個人藝術事業推至高峰。現時,他為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擔任客席教授。
安德烈:東西有些小……(同時大笑)。在你的記憶中,日本現在是不是在其最保守的狀態?
筱山紀信:也許是的。而且漸漸變的更甚。在50年代之初,我開始進入攝影界,日本當時還是一個窮國,那時經濟只是開始有些起色,但那時候擁有一種向上的氣氛,空氣中充滿了能量。可以肯定的說,在我入行之初,比現在有意思,我們想改變世界。現在日本似乎被「擺弄」的很安全,在這個層面上而言,你可以說現在變的更為保守也更為無聊。但話說來回,世界上沒有所謂的「更好的年代」,這不可能簡單的存在。人民總是抱怨,或者總是焦慮不安,這個不管任何時代的人們都一樣,你覺得是嗎?從五十年代來的人可能說「哇,你們現在的日子真奢侈!」對我們來說是這樣,然而當一種生活狀態變為標配之後,我們便不再滿足於這些。就是如此,不滿是正常的事。
安德烈:同樣的,你那代人比後來的人,看起來更容易橫跨全球的文化界。
筱山紀信:我相信是這樣的。我猜年輕人太容易滿足於他們開始時所獲得的成就,於是他們便沒有了創作的積極性。時代培養了藝術家。特定的藝術只能產生於特定的時代。新一代會自然而然的隨之而來。時代自身便會產生新的藝術家。
持續40年為歌舞伎藝術家坂東玉三郎拍攝劇照
安德烈:日本的攝影風格有其獨特之處嗎?
筱山紀信:我覺得外國的攝影家常常觀念先行,然後再拍攝照片。日本的攝影家則反其道行之,更多的依靠他們的直覺。他們覺得某件事物有意思,於是就在這一基礎上創造,觀念也隨之而來。我覺得我也是這樣的攝影師,觀念先行只會干擾我。
安德烈:你現在也在Instagram四處看嗎?
筱山紀信:沒有。
安德烈:……?!你好像是經常往上面傳照片。
筱山紀信:是的,那是因為我想知道使用某一種技術的最終結果,或者說我想要一種特殊方式觀看產生的結果,這樣就需要用到它。最終結果,那便是我所追求的。所以,你可以深入技術性的一面,但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我只是關注我想做的那部分。我從來不設定照相機,我的助手為我做。我一說「我要這麼照」,他們就會把相機設置好,之後我就拿起來拍一張照片,然後說:「不行,這不是我要的風格,應該更這樣一點」然後他們就會進行調整。圖像最終的效果,更多的取決於理解。
安德烈:下次要採訪的對像,你有誰要推薦嗎?
筱山紀信:所有人都被採訪完了,會田誠也被問完了。
安德烈:是的,那次採訪確實很愉快。
筱山紀信:Ellie醬怎麼樣?
安德烈:作為Chim↑Pom 的成員,當然也採訪過了。
筱山紀信:連她也問完了?好的,那麼你現在可以打住了。(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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