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這個村,照亮中國大片

2021-02-20 冰點周刊

河南省鄢陵縣城以南17公裡外的張橋鎮張北村,在影視行業被稱為「燈光村」。一位來自這裡的燈光師見過數不清的光源,卻沉醉於美國加州海岸的風景:夕陽灑向海面,那是真正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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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玄增星  編輯 / 張國

大多數時候,燈光師郭壯飛都身處一個明亮的世界。

比起現實世界,燈光下那些精心搭建的世界如夢如幻:雪白的牆壁和桌椅、泛著銀光的地球儀、米黃色的窗簾或是大幅的油畫。進入這個世界之前,所有人都要戴上鞋套。這些畫面最終會呈現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撥動著億萬觀眾的神經。

郭壯飛是這個新世界的造光者。他熟練地安排助理把幾座三四米高的燈立在攝影棚一角,刺眼的白色光線透過高大的黑色幕布,柔軟地落在另一頭的美麗新世界。幾個人舉起白色的泡沫板和黑色的遮光布,用光線把那個世界團團圍住。

在片場,郭壯飛流利地在普通話和河南話之間來迴轉換。燈光組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河南老鄉,他們來自同一個縣,同一個鎮,甚至同一個村。在中國其他影視劇或廣告的拍攝現場,成千上萬個他的同鄉,都曾經或正在把手中的光變幻出各種形態,投向一個個面龐。

業內一個無從證實的估計數字是,中國有七成左右的燈光師來自河南省鄢陵縣,並主要集中在縣城以南17公裡外的張橋鎮張北村。在影視行業,這個中原地區再普通不過的村莊被稱為「燈光村」,源源不斷地對外輸送著光。

郭壯飛今年26歲,進入燈光行業已將近10年。他的名字曾出現在張藝謀和陳凱歌導演電影的字幕上,也曾出現在好萊塢頂級燈光師的名字旁。大多數時候,這個名字都跟影視文化產品的製作過程緊密相連,而很少有機會跟自己最初的身份——農民——聯繫在一起。

其實,老家在張橋鎮的郭壯飛算不上真正的農民。張橋鎮人多地少,種地不掙錢,他的父母很早就買了輛貨車,常年在外拉貨。他被送到張北村的外婆家照看。上個世紀90年代的張北村,已經遍地都是燈光師傅了。

郭壯飛至今還記得那些人回村時的風光勁兒。他們穿著鮮豔的衝鋒衣走在村裡的土路上,兜裡裝著瑞士軍刀或進口打火機,給孩子帶回成箱的鈣奶飲料,給老人帶回熱帶的芒果和椰子,給女人帶回薰衣草味的香水。還有很多都是村裡人從沒吃過、見過、玩過的東西。

那時,他羨慕那些家裡最早買了插卡遊戲機的同學,每天下了課都要去玩一種叫「超級瑪麗」的遊戲。家裡的老人有時會指著電視裡的字幕嚷:「這就是村裡那誰嘛!」伴著「那誰」名字的畫面,有時是飛簷走壁的李連杰,有時是咋咋呼呼的「小燕子」。

省親者裡最風光的要數邢建偉了。年輕時的他一頭長髮,白T恤,牛仔褲,脖子上繫著一條印花的方巾。方巾不光時髦,還很實用,武打片的劇組經常會放一些煙霧營造氣氛,需要及時捂住口鼻。今年46歲的他算是張橋村第一個從事燈光行業的人。

這個如今體量龐大的行業始於一次偶然。據張北村村支書曹群嶺介紹,村裡人均耕地不足1畝,上世紀90年代初,不少人開始出去打工。不到20歲的邢建偉初中沒念完,就背上被褥跟幾個老鄉擠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整列火車滿滿當當,許多人在桌子上、座椅下,甚至行李架上熬過了十幾個小時。

下了火車,他就坐著公交到了如今北四環附近一家小飯館,洗碗、端菜。飯館是鐵皮蓋的,晚上睡覺,三四個夥計把幾張桌子一併,往上一躺,冬天的風吹得房門咔咔響。那時四環路還沒修,放眼一片荒涼,首都看起來並不比老家繁華,但他每個月能掙到150元錢。

過了幾個月,有個在部隊工作的老鄉給他介紹了個群眾演員的活兒。「錢多,一天20多元,管吃不管住。」這個剛離開農村不久的年輕人,開始在各種武打戲中扮演小兵或者太監,一切動作都聽「群頭」的號令,「就是來回跑,說打就往前衝,說死就躺下裝死。」

那時國內影視劇的製作主要由北京電影製片廠等幾大製片廠承擔,劇組的外地人不多。有人看邢建偉「怪聽話的」,就叫他去幫忙搬道具,工錢也漲到了30元一天。燈光組缺人,他又去做了燈光助理。燈光組的層級自下而上分別是小助理、大助理和燈光師,圈裡習慣把燈光師稱為「老大」。

邢建偉從小助理幹起,每天搬燈、拉線,「不惜力」,沒多久成了大助理。四五年後,他就當上了「老大」,工資也從一天30元漲到了200多元。

他把家裡的草房換成了瓦房,牆壁刷得雪白,還掛上了彩色燈泡。每個提著菸酒上門的人總要先讚嘆一番,隨後才小心翼翼地向他打聽,能否把自己或親戚也「往出帶帶」。

這個蓬勃發展的行業也正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近30年來,張橋鎮的燈光師從一個變成上萬個。以至於在影視產業繁榮的浙江橫店,用河南話吆喝一聲,就能輕易從臨近劇組借到需要的燈光器材。

這些年,邢建偉剪短了頭髮,燙成小卷堆在頭頂,說話時習慣夾著煙,語調不緊不慢。在老家吃飯,幾乎從不需要他來付帳。

90後的郭壯飛原本不願意幹這行,覺得奔波。他高中沒念完就入了伍,在部隊學過會計,退役後在石家莊一家物流公司幹過半年出納。後來公司倒了,他還是想找一份相關的工作,覺得「那才是上班」。後來實在找不著,還是入了行,成了鄢陵燈光師中的一員。

郭壯飛也是從小助理幹起。行業裡的人都換了幾茬,這條規矩一直沒變。

助理幹的就是體力活。拍一場戲至少需要幾十個燈,能裝滿一個小貨車,助理的工作就是把燈搬上搬下,按「老大」的要求挪動位置。最大的燈有水缸大小,近百斤重,郭壯飛的肩膀經常被磨得脫皮流血,一邊受傷了就換另一邊接著扛。一天下來經常只睡三四個小時,天不亮就要出門。

郭壯飛參與布置的燈光

41歲的滕廣輝是領他入行的師父。滕廣輝做助理時,劇組有次在北京租了一棟酒店作為場景,一天租金就要10萬元,為了趕進度連續拍了72個小時。他去車上拿膠片,累得連過馬路都閉著眼睛,東西掉了都不知道。

郭壯飛的「微信運動」頁面裡,步數排名靠前的都是他的燈光師老鄉,有人走了幾萬步,可能活動範圍都沒超過幾十平方米的攝影棚。「你看,這些都是。」他的手指不停地滑動屏幕。

「說白了就是民工。」邢建偉說,就連發工資的方式都跟民工類似——片方把錢統一付給燈光師,燈光師跟助理們協商好後就把錢發給他們,「老大就是包工頭。」

在很多人看來,這份工作比真正在建築工地上幹活的民工強多了。邢建偉的連襟孫高勇在工地上幹過幾年,日曬雨淋,最後一分錢也沒攢下。後來他也入了行,成了一家電視臺一位紀錄片導演的固定團隊成員,經常出國拍攝。

作為一門手藝,燈光這一行有著明顯的進階路徑,還沿襲著傳統的師徒制。沒有專門的培訓,很多布置燈光的技巧都是在現場學會的。師徒之間還存有禮節,邢建偉最早的師父是北京電影製片廠的燈光師,有次下大雨,他和另外幾位助理沒能及時趕到片場,被師父罰站了半小時,早飯都沒讓吃。那時他們的工錢還是直接去廠裡的財務處領。

市場的浪潮動搖了這些規矩。上世紀90年代,許多港臺團隊進入內地市場,出現了很多合拍片。那時的燈光組分為「港方」和「中方」,前者的助理一天薪酬800元,後者只有40元。邢建偉開始跟著「港方」學打光。電影《太極張三丰》在盧溝橋拍攝時,他就在現場。邢建偉曾經在村裡的露天幕布上見過李連杰,但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這位功夫明星只有幾米遠。

1996年,師父因身體原因無法繼續工作,邢建偉第一次有機會自己當了老大。老一輩燈光師謝幕的同時,影視行業也在迅速集團化、商業化,北京電影製片廠的產量逐年下滑。燈光師也正式進入了「河南人時代」。

當了老大就意味著不用再幹體力活了,收入也更高。起初,邢建偉激動得睡不著覺,每天晚上花兩三個小時畫出每場戲的燈位圖。助理都是他的老鄉,比起師徒,他們之間更像是哥們兒和僱傭關係。

脫離了集體的燈光師需要找到各自穩定的團隊。為了拉近跟助理的關係,邢建偉經常在收工之後請他們吃飯、喝酒,聊老家那條從5米擴寬到幾十米的長街,聊街邊消失的供銷社,還有新開的「紅蘋果生活廣場」。也有人喝多了就開始用粵語模仿香港來的導演:「搞快點!」或者抱怨導演自己吃了漢堡,卻不給工作人員按時發放盒飯。

這個行業更像是一個江湖,沒有明面上的規則,有的是雜糅了情義和利益的「規矩」。 通常來講,小助理、大助理會長期跟定一個團隊,形成穩定的圈子,直到自己成為老大。之前有片方欠了邢建偉20多萬元酬勞,他就自掏腰包給助理髮了工資,「不能虧欠弟兄們」。

在燈光行業,高中畢業算是比較高的學歷水平了。很多人在接受採訪時聊著聊著,總會嘆口氣,要麼感嘆「當年太窮了」,要麼懊悔自己「沒文化」。

踏上北上的火車時,邢建偉一句普通話都不會說。孫高勇曾經在片場很少開口說話,怕別人聽出自己是外地人。如今,他們在電話裡跟人溝通業務,會不自覺地帶著京腔,甚至會說幾句粵語。

郭壯飛算是燈光師裡最早開始學英語的。幾年前他參與拍攝陳凱歌導演的《道士下山》,頭一次跟外國人合作,光是準備幾句打招呼的話,就緊張地練了好久。有一天他看到翻譯整理了一份中英文對照的燈光器材單,就用手機拍下來,每次休息時,旁邊的人在打遊戲,他就一遍遍地背那七八頁紙。有的發音不確定,他就在片場等著聽國外燈光師的發音,然後暗暗模仿。

拍攝持續了9個月,在最後幾個月,郭壯飛跟外國同行的交流幾乎不需要通過翻譯來進行。

後來,有的國外燈光師來中國拍戲會直接聯繫他。這些人中有不少是世界頂級燈光師,拍過《魔戒》《金剛》和《霍比特人》。前幾年,他又憑藉語言優勢獲得了參與拍攝張藝謀導演的《長城》的機會。這時他的月薪已經能達到9萬元。

郭壯飛知道,在很多老鄉眼裡,「做燈光就是個賺錢的手段」。他曾經也那樣以為,而且事實證明,只要踏實肯幹,這個目標不難實現。他想起剛入行時,吃完飯跟兄弟們走在橫店的街上,有人問他的理想是什麼。「我想在30歲之前買一輛寶馬車。」他認真地說。

周圍人都笑了,「買個國產車就不錯了,還寶馬。」結果24歲那年,他開著新買的寶馬車駛進了村子。

他慢慢開始發現,片場的氣氛、情節的推動,很大程度上仰賴於燈光的藝術。清晨和上午的光不一樣,好人和壞人的光也不一樣。為了把女演員拍得更柔美,需要在燈上鋪好幾層紗。要想展現一個人的惡,光線就能讓他凶相畢露。

「其實燈光是一門藝術,需要審美。」郭壯飛說,「賺錢容易,做到這一點就難了。」看到年過六旬的國外燈光師跪在地上調光,郭壯飛有些感慨,「這種態度肯定不是只為了掙這份錢」。

但燈光師這個職業並沒有在業內得到相應的地位。邢建偉說,他剛入行時還經歷過電影製作「技術至上」的時代,到了現在,基本上是「資本主導」了。

薪酬增長很緩慢且不穩定。去年「五一」前後,幾百位拍廣告的燈光助理聯合發布「勞務上調通知書」,宣告小助理的勞務費上調至500元/16個小時,大助理的勞務費上調至1000元/16小時。如果超出單位工作時間,則要另算加班費。發布方式就是把這份公告發在各自的微信朋友圈。

在美國,權益並不需要這種「江湖規矩」來維護。成立於1893年的「美加影藝從業者工會(IASTE)」成員範圍涵蓋了劇組裡大部分工種,保護其成員在被僱用時不受歧視、有足夠的休息、工作臨時被取消也應該得到補償,以及工作環境的安全,同時也規定僱主應如期支付加班費、養老和醫療保險,並進行新技術的培訓,等等。

截至2015年,IASTE在美國和加拿大有380多個地方工會,成員數量達到12.5萬。除此之外,劇組的大部分藍領工種,比如司機等的權益,都歸「電影和劇場卡車工人工會(TEAMSTER)」保護。

比起增長緩慢的薪酬,影視行業的投資漲得飛快。邢建偉剛入行時,幾千萬元的投資已經是「巨製」,到了郭壯飛這一代,一部不算大製作的電視劇都要上億元。「以前一部片子所有的投資還不如現在一個主演拿的片酬高。」邢建偉說。與此同時,拍攝周期卻越來越短,原本計劃4個月的拍攝時間能壓縮一半,「許多技術細節根本來不及研究」。

前些年,許多燈光師積累了一定資金後就投資開辦影視器材租賃公司,據邢建偉了解,僅在北京,開這類公司的老鄉就有50多個。設備的更新需要不斷的資金投入,日趨激烈的競爭下,租賃公司越來越難做。

還有一些燈光師在嘗試往攝影師方向轉型。有的燈光師常年坐在監視器前,腰椎出了問題,「攝影還能多動動」。邢建偉說,在劇組內部,攝影師是比燈光師層級更高的職位,而想轉做導演,通常只有攝影師、美術指導和武術指導這三種職位,「要麼你是本科,靠學歷上去」。

在很多人眼中已經「成功」的郭壯飛,不想投資公司,也不想轉型做攝影師,只想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如果鄢陵的燈光師不努力創新,遲早會被淘汰。」他看到國外已經在用升降機控制燈光,而國內劇組為了節省成本,還在用繩子固定,「但這樣會產生更高的人工費用」,郭壯飛說,「技術並不難,難的是轉變理念。」

當這些燈光師把光帶到不同地方時,他們的家鄉,那個戶籍人口3000多人的村莊,燈光正在暗淡下去:跟多數村莊一樣,這個村的常住人口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很多房屋空置著,燈光只有在過年時才亮起。村支書曹群嶺說,村民的80%進入了影視行業。

曹群嶺說,村裡的露天電影幾年前已停止放映,現在村民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是跳廣場舞。電視越來越成為一種擺設。

河南的「燈光村」

自從父親去世後,邢建偉就很少回村了。這幾年,為了讓老人和孩子住得更舒服,燈光師們紛紛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一遍,蓋起了兩三層小樓。可他家還是20多年前蓋的瓦房,有的窗戶玻璃都碎了,屋裡積了一層塵。邢建偉也不去打掃,「反正也不回去住了」。

他已在縣城買了好幾套房子,其中一套是別墅,光裝修就花了90多萬元。常年在外工作,這些房子對他來說暫時用處不大。早些年,他甚至經常幾年不回家。

為了方便老人,孫高勇閒下來還是會回村裡住。家裡的天花板上有紅、綠、藍三種顏色的燈光,兩張木質長沙發從不坐人,上面堆滿了紙箱、臉盆和剛出鍋的饅頭。屋子中間擺著一張方桌,四周圍了一圈椅子,都很低矮,平時大家就叉著雙腿坐在桌邊吃飯、喝酒、嗑瓜子,「得勁兒」。

第一代河南燈光師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很少看電視。即便電視就在方桌的正前方,也很少有人抬頭看上一眼。尤其是他們自己參與拍攝的影視劇,「沒意思」。留在村裡的人也不再指著字幕喊老鄉的名字了,對他們來說,這早已是跟玉米和高粱一樣平常的事情。

閃著光的屏幕曾是村裡的主角。邢建偉記得,小時候村裡上百戶人家只有兩臺電視,每天晚上那兩戶的院子裡全是人,有人踩著磚頭,有人騎在樹上,眼睛全都盯著那塊兩塊巴掌大小的黑白螢屏,看香港電視劇《大俠霍元甲》。誰家有喜事,還會請人在街邊的樹上扯起一塊幕布,放場露天電影,讓大家熱鬧熱鬧。放一次要花上百元,在當時算是特別體面了。

那個時候,張北村還不叫「燈光村」,沒人能想到自己的名字有一天也會出現在屏幕上。電影散了,人人都回到還沒通電的屋裡,倒頭就睡,第二天一大早起來下地幹活。村裡第一次通上電,就是在村委會門前掛了個燈泡,一到晚上,燈泡底下就坐滿了人,聊天、喝茶,或者啥也不幹。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走出了村子,去到更明亮的世界。甚至他們自己就是造光的人,卻很少有人真正在意螢屏上的內容了。

回到村子,這些製造光線的人們必須習慣夜晚的黑暗。剛過完年,幾乎每家門前都掛著紅燈籠,可為了省電基本不開。只有一條大路上有路燈,微弱的光線很難連成片,上街玩耍的小孩每人都提著一把手電筒。邢建偉把奧迪的車燈打開,能照亮十幾米外的農田,再往遠看,就是黑沉沉的曠野。

甚至是十幾公裡外的縣城,到了夜晚也光線微弱。樓盤頂端豎立的巨大房地產商廣告是縣城最耀眼的光源。從事燈光的人大多已經在鄢陵縣城買了房子,在外漂泊半生,大城市房價高、落戶難,老家依舊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好歸宿。10年來,鄢陵的房價從每平方米1000多元漲到了4000多元,有人認為就是燈光師們「抬起來的」。相比之下,周邊的同級縣城房價要便宜許多。

色彩最豔、種類最多的光源來自KTV的門頭,還有夜市上的一排排吊燈。邢建偉一回家,幾乎每天都要跟人聚在一起喝酒,喝到滿臉通紅,東倒西歪。

鄢陵有兩家電影院,其中一家在繁華地帶的「鼓樓廣場」,這是縣城唯一一家大型購物中心。影院有5個廳,3月中旬共有7部電影上映,據影院工作人員介紹,平時上座率不足三分之一。獲得第90屆奧斯卡7項提名、正在國內上映的《三塊廣告牌》並未出現在片單上。

「可能是關注度不夠吧。」在這個擁有上萬名影視燈光師的縣城,一位影院工作人員說,「我們這種小地方,就算上映了也不會有人來看的。」

為了小孩上學,郭壯飛在許昌買了房子,裝修時特地親自設計了所有的燈光,「全是暖光,沒有冷光」。他在客廳的牆上印了一幅世界地圖,用明亮的射燈打在上面。在臥室安裝了好幾套燈光系統,有的指向衛生間,有的只在嬰兒睡著之後打開。他的女兒剛滿一歲,孩子第一次會爬、第一次喊「爸爸」,他都因為在外工作錯過了。

等女兒大一點,他想讓她學音樂、學畫畫,「那才是更重要的東西」。他經常想,如果能再擁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想考一個好大學,哪怕賺的錢沒有現在多。他很感謝前輩們提供的燈光師這條「捷徑」,卻也擔心這會讓更多年輕人放棄讀書,「他們總覺得自己還有退路」。

邢建偉也不希望孩子再走自己的老路,想讓他們好好學習。這個行業裡還有人說,孩子要是想幹燈光師,就「打斷他的腿」。

長期以來,郭壯飛都覺得自己「沒什么正經的愛好」,他從小對影視劇沒什麼興趣,也不抽菸喝酒。有時他跟來自香港或者國外的同行一起聊天,總覺得自己插不上話。

「他們會聊聽什麼音樂、看什麼電影、穿什麼風格的衣服。」以前他買衣服總喜歡買「好的、貴的」,有一次跟幾個香港朋友去三裡屯逛街,發現他們挑的款式都「很簡單,但特別好看」,「我覺得這些跟一個人的文化修養和精神世界有很大關係。」

最近幾年,他開始讀書、追美劇,學著去欣賞一部電影,而不是僅僅去看其中打光的技巧。

他計劃帶家人去一個小島,「哪怕躺上一個禮拜也好」。熟識的同鄉對他這個想法感到驚訝——他們忙著到處造光,還從沒有一個人把錢花在出國旅行上。

迄今為止,郭壯飛覺得自己最快樂的時刻,是在去年秋天,他跟妻子開車行駛在美國加州的沿海公路上。這位燈光師見過數不清的光源,卻沉醉於最普通的一種:夕陽灑向海面,那是真正的光。

原標題:《 暗下去的燈光村和它照亮的世界 》

原文刊載於《中國青年報》(2018年03月28日  9版)

 - END -


作者簡介

 

玄增星

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

一個不太徹底的生活接受者

熱愛一切無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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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值班編輯:王 菀

審核:秦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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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此次流感大流行的主要肆虐地區還是在美國、歐洲,但是當時由北洋政府把控的中國大陸以及日據臺灣、日據朝鮮等地也是爆發了西班牙流感瘟疫,並且由於北洋政府的「心有餘而力不足」,在雲南、上海等地爆發嚴重,當時積貧積弱的河南農村更是「白布滿村」,損失慘重。流感在大陸爆發1918年,中國從南到北多個地區都爆發了流感疫情。
  • 河南廣電全媒體系列紀錄片《駐村》 第一集:《文化澆出幸福村》
    河南廣電全媒體系列紀錄片《駐村》 第一集:《文化澆出幸福村》 2020-10-17 17:4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媒體
  • 河南神州神藥業到上莊鄉開展「千企幫千村」活動
    近日,河南神州神藥業有限公司到新野縣上莊鄉鄧莊村開展了「千企幫千村」活動。活動現場,河南神州神藥業相關人員把表達企業濃情厚意的愛心資金送到所幫扶的上莊鄉鄧莊村支書手中,希望為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奉獻一份企業應盡的社會責任,鄉、村、組幹部及部分群眾共同見證了這一暖心時刻。
  • 河南夜班公交車上陌生乘客默默為看書學生點燈照亮
    在網上看到一個視頻,河南鄭州一輛晚間行駛的公交車上,一名學生模樣的小女孩兒,正在昏暗的車廂裡專心看著書,而一名陌生的乘客默默在其身後打開手機手電筒為其照明,這一盞黑暗中點亮的明燈,讓人覺得是那樣的溫暖。
  • 銘記和奮進|2020河南公安:「五零」創建 匯聚全省大平安
    這是中國人民警察史上一個具有裡程碑意義的日子,也是人民警察隊伍必將永遠銘記的歷史性時刻——2020年8月26日,習近平總書記向中國人民警察隊伍授旗並致訓詞。全省民警無不振奮。最考驗的是,疫情不退我們不退!當比寒流還冷的新冠疫情突如其來時,一聲令下,全省十多萬民輔警紛紛告別妻兒,逆行而上,以血肉之軀擋在疫情防控的最前沿,為人民群眾築起了一道「安全屏障」。
  • 做一輪明月,照亮他們前行的路
    張玉滾與黑虎廟村小學的學生們在一起。光明圖片【走近鄉村平凡奮鬥者系列之一·一線講述】講述人:2018年「時代楷模」、2019年「最美奮鬥者」、2020年「全國先進工作者」、河南南陽市鎮平縣黑虎廟村小學校長 張玉滾我是一名80後,但去縣城辦事時常常被人誤會:「你快退休了吧?」
  • 中國有河南,越南也有河南,韓國不甘示弱:河南,我們也有!
    可以說,越南從古代以來就深受我們國家的文化影響,所以越南有很多習俗都很類似於中國,就連取名都要模仿曾經的宗主國。    越南的河南省是在1996年,越南的第九屆國會上通過決議,將原有的南河省劃分為南定省和河南省,一省分兩省,這個河南省的省會就在府裡市。  也就這樣越南有了一個縮小版的「河南」,但是韓國也有河南,這方面韓國不甘示弱,必須要第一:河南,我們大韓民族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