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於喧囂的孤獨
嚴密監視的列車
我曾經侍候過英國國王
……
赫拉巴爾的書名十分符合當下這個時代的文藝腔、懸疑感和獵奇性。若是帶著這樣類型小說的預設讀赫拉巴爾,心中會升起一團走錯片場的驚愕。
赫拉巴爾的小說幽默風趣、豐富寫實,遣詞造句的功力深厚。仿佛是在閱讀深湖泛起的漣漪,隨一層層擴散的波紋愈走愈遠,恍然間就迷失了。當然,也可能恍然間就頓悟了。這種「一層裹著一層」的感覺,據說在其捷語原文的描述中尤為直觀。
赫拉巴爾不是以小說家的身份在構建小說,而是在「生活、生活、再生活。不惜一切代價參與無論怎樣生活」。從事隨便哪種職業,在赫拉巴爾看來,都是生活。他說,
這不是一個比喻,而是一個現實寫照。
在查理大學完成法學學業已是在「二戰」之後,其後他與法學的關係甚微。他當過列車調度員、商品推銷員、鋼廠工人……41歲他還在當廢品打包員。直到1963年赫拉巴爾49歲時,他才成為職業作家。同年,本該在4年前出版的短篇集《底層的珍珠》終於問世。
為何不繼續從事法學工作,其一大概因為赫拉巴爾本就偏愛文化藝術,可一位文藝青年「論為」底層的珍珠,期間的巨大落差大概也因為一種時代性:蘇聯影響下的捷克斯洛伐克,知識分子的出路究竟在哪兒?
鋼鐵工人赫拉巴爾的工友們也擁有豐富的從業經歷,他們曾是教授、工廠主、律師、銀行人員、罪犯人員,等等。赫拉巴爾在布拉格貧民區利本尼區堤壩巷24號(Libeň)生活長達二十多年。如今這個地方已不復存在,但他在自傳體小說《婚宴》中,還原了這個由廢棄工廠改成的貧民大雜院。
我目前工作的地方就在Palmovka地鐵站附近,這兒離市中心也不過兩三公裡,卻像是一個土裡土氣的「城中村」。
出地鐵就能看到長椅上歪躺著的醉漢,雜草叢生的野生公園裡住著流浪漢,附近還有一些與布拉格所謂童話氣質格格不入的「筒子樓」,晾曬著的工人的大褲衩和節奏重複的迪斯科音樂在這風中搖曳。
赫拉巴爾是大器晚成的作家,但他並非一門心思想要成為作家。寫作是他探尋「我是誰」的一個路徑。他的寫作之途,雖有波折,卻筆耕不輟。如今他享有的文學盛名,大概源於一個創作者的偶得,以及一個普通人的必然。他說,
「知識分子通常只是知道而已,而一個普通人卻有著深刻的常識體驗。」
這話言辭鑿鑿,可別忘了,他可是赫拉巴爾啊!他始終是兼具了普通人和知識分子這兩重身份。細膩的寫作和切實的經歷,使他寫出普通人「巴比代爾」(Pábitelé)的幽默和悲涼,使他成為赫拉巴爾。
生活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赫拉巴爾所言的「生活、生活、再生活」究竟是什麼?
即興決定去赫拉巴爾一生鍾愛的金虎酒館(U Zlatého tygra)喝一杯。夏日午後五點過,布拉格的陽光正盛,啤酒館坐滿了人。這些手肘著桌面怡然自得的酒客,大概都是本地人,鬧哄哄的捷克語交織出暖烘烘的散漫。
《我曾經侍候過英國國王》中的金色布拉格旅館,也似這幅光景——與其說,人們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不如說是沉浸在一種氛圍之中。
這兒的啤酒是捷克傳統的自動續杯模式。杯中的酒剛空,服務員「咚」地給換上新鮮的,半杯白泡歡快地溢出。服務員抽出領口的筆,在桌上一小塊狹長的白紙上,劃上一筆。
若是不再續杯,喝完最後那一大口,得適時拿杯墊蓋上。速度得快過服務員的眼力。這兒的熟客是不會在意這樣的小細節的,啤酒是流淌在捷克人基因裡的液體,赫拉巴爾也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咕咚咚暢飲八杯不為過,每杯0.5升。
時過境遷,金虎酒館裡的氛圍雖未被遊客侵蝕,但布拉格早已不是當年的布拉格,利本尼區的工人們是不會來這兒喝酒的。赫拉巴爾的「巴比代爾」與我的生活始終有些面面相覷的距離。
「普通人」無論哪個年代、在誰筆下,都是一個相對概念,但變得「飽滿」,卻是每個普通人和寫作者的永恆課題。
1997年,赫拉巴爾從布拉格一所醫院的五樓跌落致死。一說他當時是想要餵鴿子,但另一種可能如他曾寫過的那樣,他在夢中收到了一位離世詩人的「邀請」。
撰文/劉昕怡
圖片/劉昕怡,部分來源於網絡
編輯/Silence
設計/Li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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