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出來的「絕世功夫」
曾經,我一度非常沉迷武俠小說,那是另一番天地,有著世人永不可見的蓋世神功。
比如,十年前紅極一時的「天外飛仙」,人與劍合二為一,劍光如匹練如飛虹,蘊含著隨心所欲的變化;又比如中國梅花樁武功中的「千斤墜」,意、氣、力達成了完美的協調與結合,霸氣十足……我有時會想,這兩種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功夫,能不能合為一體呢?
後來,我在山西杏花村看到了另一種絕世功夫——位列「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汾酒釀造技藝」中的人工裝甑。恍然發現,那手臂掄出的張弛、騰挪之間的穩健,不正是「天外飛仙」與「千斤墜」的結合嗎?
裝甑,白酒釀造工藝中的一個重要環節,能夠直接影響白酒的品質。人工裝甑極為常見,但能「裝」成「絕世功夫」的卻只有清香汾酒。
汾酒裝甑運用的是簸箕,是用藤條或去皮的柳條、竹篾編織而成,是一種「血肉之軀」與「自然草木」之間的和諧互動,自有一份溫情在其中。
在我參觀的酒企中,堅持用藤條簸箕裝甑的並不多,多數用的是冷冰的鐵鍁。釀酒師傅解釋說:相較於鐵鍁,簸箕在控制酒醅厚薄、輕重,以及轉角方向上更加靈活。而且,操作起來把式講究多,複雜細膩,動作連貫,一氣呵成,符合中國白酒「傳統生態手工釀造」的要求。
如此說來,對中國傳統工藝的堅守,汾酒嚴謹細緻、深入到位。
汾酒人在裝甑時都會遵循一個口訣,即「輕灑、薄鋪、汽上勻」。據大師傅介紹,裝甑有三種境界:第一種,見汽裝甑,裝甑工跟著「汽」走,在「汽」升起的瞬間,將酒醅撒上去;第二種,見潮裝甑,「汽」在即將升起時,酒醅會呈現潮溼狀態,裝甑工在「汽」還未升起之前,將酒醅撒上去。第三種,「汽」隨「我」行,這裡的「我」是指裝甑工,「汽」會跟著裝甑工灑酒醅的方向「走」。
我極其有幸,恰好「遇見」了人工裝甑的最高境界——「汽」隨「我」行。
拿著簸箕的大師傅,大約四十來歲,身穿淺灰色的工作服。他旁邊是位年輕的小夥子,身著同樣的工作服,手裡拿著鐵鍁。
大師傅穩站甑前,表情莊重,兩眼炯炯有神,轉身將簸箕口對向小夥子,小夥子快速用鐵鍁鏟起酒醅、倒入簸箕。大師傅微微探身,輕揚簸箕,酒醅飛揚出去,在空中曼妙開來。時而,如次第撒開的環狀漁網,時而,如同急流直下的流星細雨,薄薄的、均勻的覆蓋到了甑底。如此,循環往復。
據了解,酒醅撒得越均勻,上升的蒸汽就會越均勻,能夠避免雜質上升,保證流出的酒體純正、細膩。
簸箕在大師傅的手中,就如同劍客的佩劍,已然合二為一。看似招式簡約凝練,卻蘊含「輕、松、勻、薄、準、平」的技藝之法和心性之妙,深淺快慢,千般變化。
當我沉浸其中時,卻又發現,大師傅一直是深彎著腰,腳與甑桶之間的距離保持著非常微妙的距離。即便是在圍著甑桶逶迤前行,腰也是彎著的,距離也是一致的。而且,身形非常穩健,就如同使用了「千斤墜」,將身體穩穩地「矗」在地面上。
裝甑結束後,我從大師傅那裡了解到,腳與甑桶之間的那個微妙距離是五公分,深彎腰能夠保證裝甑效果更好,為了在深彎腰的情況下維持平衡,他們的腳趾會下意識地進行收縮,久而久之,「千斤墜」練成了,腳也變得「畸形」了。
習得「天外飛仙」,需每天揮劍數千;練就「千斤墜」,要長期進行站樁訓練,一日不敢或忘。汾酒人工裝甑,亦是如此。若想熟練掌握裝甑技藝,達成手疾、眼快、身形敏捷、技法熟練、進退自如的境界,至少需要八到十年的不懈磨練。
只有練就如此絕招,才能將酒醅裝得均勻,繼而保證「看花摘酒」階段流出來的汾酒「酒體純正,酒質均勻,細膩幽雅」。
這一絕招練得是否嫻熟,流酒是非常重要的判定標準。
汾酒流酒講究「看花摘酒、掐頭去尾」,「花」是指酒從蒸餾鍋流入酒桶時激起的酒花,剛流出的酒花泡沫較大、清亮透明、持續時間長,之後泡沫會變小變碎。
「看花摘酒」,就是根據酒花的狀態判定斷酒的最佳時機;「掐頭去尾」,則是為了去掉酒中的有害物質,如果裝甑技術高的話,去掉的「酒尾」就少。至於「酒頭」,因其所含有害物質屬於低沸點,在常溫條件下很容易分解揮發,有害物質揮發後的酒頭可以做為調香酒使用。
汾酒手工裝甑,已傳承了上千年,體現了中華祖先生態釀造的智慧,對「工匠精神」有著細如遊絲的苛刻要求和執念攻研,實乃名副其實的「裝甑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