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在時空中定格,不經意的回望有時會變得愈加清晰。很多年過去了,大漠深處的烏日娜、阿來夫、諾敏、巴音不時會鮮活地闖入我的腦海,每每此時,總有一種述說的衝動。
——題記
每到深秋,涼粉店生意清淡,便成了我關店出去旅行的藉口。這一次,我要去的地方是毛烏素沙漠。
先到了噶魯圖,這是沙漠邊緣的一個小鎮,街上鋪滿了細沙。問詢周圍人這地方哪裡好玩,被問到的一位大嫂連連搖頭,說噶魯圖有屁的好玩,你還是去沙兒利吧,那裡要開那達慕大會。
兩個小時後,小巴車停在了沙兒利街口。司機站起來一邊說「沙兒利到了!沙兒利到了」,一邊揮手趕人。 黃昏時,我走進一家帳篷。一位沒穿上衣的蒙古大漢問我:「吃飯?」我點頭。他又問:「手把羊肉?」我還是點頭,問他:「怎麼賣?」他說「一碗八十。」我慌了一下,咬咬牙:「來一碗。」
第二天,一年一度的內蒙古那達慕大會在沙兒利小鎮正式開幕了。
等我趕過去時,腰纏彩帶頭挽彩巾的騎手們已一字排開,但聽號角長鳴,他們飛身一躍,揚鞭策馬,飛奔而去。馬蹄嗒嗒,吶喊聲聲,彩巾飄飄,頃刻就淹沒在沙土飛揚中。所有的看客都握著拳頭,緊張得快沒了呼吸。和我並排坐著的婦人,揮拳喊著:「鼓處呢麼!鼓處呢麼!」情緒傳染很快,周圍人也揮拳喊:「鼓處呢麼!鼓處呢麼。」我不由也揮拳喊起來:「鼓處呢麼!鼓處呢麼 。」也許我發音不準,惹得那個婦人看我一眼哈哈笑了起來,我也跟著傻笑。這樣,我便認識了她。
這個女人名字叫烏日娜,矮胖身子,大圓臉,紫黑皮膚,小眼睛,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梳著一個短短的馬尾。她說她有一個三千畝大的牧場,就在離沙兒利二十公裡的地方。我問她要不要工人,我想打個三兩天的短工。她打量我,問我能幹啥,我一本正經說:「大姐,你家的活兒我都能幹,你只管吃管住,我不要工錢,如幹不好,你給我吃個半飽也行。」她哈哈又笑了:「你這妹子,有意思!這就跟我走!」 比賽不看了,我小跑著跟在她的後面,下了沙丘。到了停車場,眼見她熟練地駕起一輛紅色大摩託,那樣剽悍。她衝我擺擺手,讓我坐在她的後面,吐嚕了一句什麼,一呼油門,摩託車像箭一樣射出去,我啊地一聲尖叫,抱緊了她肥厚的腰身。
我緊閉著眼睛,任耳邊風沙呼嘯。
進得烏日娜牧場,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孤立的房舍在陽光的照耀下一片金色。低頭吃草的牛,靜臥著的羊,被鐵鏈拴牢的大黑狗,悠閒散步的大紅公雞……
回望來路,一片蒼茫,不達眼底。
烏日娜接了個電話,撂下我,用手指指北面的小院,一聲不吭騎上摩託急駛而去。
我跨進北面的那個小院,看到的是三間普通的磚木結構小平房。玻璃窗髒兮兮的,看不到裡面。屋門虛掩,我小心地拉開風門,裡面還有兩扇緊閉的木門,吱扭推開,一股刺鼻的氣味撲來,跟著是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誰?誰?」
這是西屋,門敞著,炕上伏臥著一個大男孩。他四肢外張,努力高昂著頭顱,呼呼喘著氣,像一隻受傷的大鵬。他又喊,急著想知道我是個誰,進來幹什麼。我扒著門框探進身子說:「孩子,我是你家新來的工人。」他噢噢著,表情更是怪異。
我退出來,放下背包,環顧整個房子,不由皺了眉頭。太亂了,太髒了。地下到處是垃圾,礦泉水瓶子,走一步就能踢到一個;窗臺上、牆角下到處堆著破鞋、爛帽子、衣服;東屋炕上展著的被褥已看不清花色,發著油膩膩的亮光;窗臺上積滿了塵土,還有鳥糞和吃剩的羊骨頭。
我從院子裡翻找出一些空尼龍袋子,把地下的礦泉水瓶子一個個收進去,然後又一袋一袋整齊地碼到院裡,一共五袋子。牆角的衣服也不知道就這樣存在了多少年,互相粘連,大多已經發黴。我挑出能穿的衣服和鞋子,收到院裡一個大盆裡,不能穿的破的,再裝一個袋子堆到院裡的垃圾堆。
等到烏日娜傍黑歸來時,我剛把能絆倒人的屋子清理出來。她進門四下瞅瞅,並沒有一點點反應,只衝我說:「給你做飯去,餓了吧?」她閃身進了後套的小倉房,一會兒舉著一塊肉出來,向緊鄰的廚房走去。我好奇地跟過去一看,老天!這就是廚房啊!那塊肉咚一聲放在汙漬斑斑的案板上,被她三下五除二分解開來,又切成碎碎的小丁,收進一個小盆盆。她看看我,抓起盆一陣風出了廚房,走向病孩子住的西屋。噢,電飯鍋在西屋的電視機跟前放著,裡面存放有大半鍋水。她直接將盆裡的羊肉丁倒進鍋裡,接了電源,然後才嘰裡咕嚕地和那孩子說話。說的是蒙語,我聽不懂。水開了以後,她又從小倉房取出三袋子速凍水餃來,撕開口子,撲通撲通全倒進鍋裡,又找來一大把乾粉條放進去。湯再度開了後,她探手就近從窗臺抓起幾個方便麵調味包,撕開,唰唰倒進去。我看了看窗臺沒來得及收拾的鳥糞和剩餘的方便麵調味包,徹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