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十開冊頁》局部 清 石濤
昨晚暄桐教室的【小楷寫經】課堂上,我們聽小林老師彈了古琴,大家聽得開心不?
小世界之前做過一篇關於古琴的內容,今天想與你重溫,一起來看琴的種種,看歷代的文人,他們的琴聲,月夜,知己,與所照見的自己。
周五,一起來聽琴吧
來,先聽一段《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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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多版本欣賞).mp3
02:14來自林曦的小世界
這是《流水》中的一段泛音。
依次是管平湖先生,龔一先生,李祥霆先生,成公亮先生,曾成偉先生所彈奏的版本。
同一段旋律,但由不同的人彈出來,是全然不同的面貌。
與你分享這五段琴聲,也想與你說一說古琴。
琴的樣子
這是琴的樣子。
兩足,七弦,十三個徽位,全箱式。
這種樣式,是從漢時就有了的。歷史流傳裡雖有過很多模樣,但最常見到的,還是它。
桓譚在《新論·琴道》裡記,「昔神農繼伏羲王天下,梧桐作琴,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期之數;厚寸有八,象三六數;廣六寸,象六律。上圓而斂,法天;下方而平,法地。」
古人常借著物,見天地萬象,便在琴上,寄喻對萬物運作法則的理解,也投注對周遭規律的觀察。「琴本制起法象」,琴的形制裡,每一處都有象徵的意義。譬如琴面為天,琴底為地,琴頭寬六寸,象徵六合。琴尾四寸,象徵四時。琴面上有十三個「琴徽」,象徵一年十二個月和四年一次的閏月。也如人身君子,有頭,有頸,有肩,有腰,有足。
放置在琴桌上時,琴頭在右,琴尾在左,琴軫要懸空於桌子右側,不能放在桌面上哦。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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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在書裡、畫裡,看古人書屋裡懸一張琴。不彈奏時,古琴可以懸掛安放。將琴頭朝下,琴底向內,琴軫貼住牆面。就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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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種聲音
琴的聲音很奇妙,隨意撥弄,只是聽那聲響,也覺得心裡安靜。無怪《遵生八箋》裡說,一間書屋裡,「無論能操或不善操,亦當有琴。」
古琴有三種音。散音,泛音,按音。泛音輕靈,很像是宇宙深處傳來的聲音,而散音如大地深沉,按音則能生出無比豐富的變化。古人說,這三者是天籟,地籟與人籟。
我們覺著,這聲音,用言語形容不盡,來聽一聽吧,最直接了。
餘 地
▲明時《太古正音琴譜》中所記的《白雪》譜
古琴譜難識認,外行人看許會覺得如同複雜晦澀的天書。
這是「減字譜」,藉由漢字偏旁、部首的組合,來告訴彈琴的人,該以哪一指彈,該彈哪一弦,該如何彈。只是它有別於西方音樂的記譜方式,並沒有在其中對時值與節奏做明確的標識。
▲譜字
其實,一首曲中,最見情緒的,往往就在對每一個音,或長或短,或緩或促,或輕或重的處理,些微不同,便能看出來心中起伏。
古來,我們並非沒有長於記錄板眼節奏的記譜方式,多見於戲曲中所用的工尺譜就是一種。但自從唐代時曹柔制譜起,減字譜沿用千百年了,彈琴的人慣用的,依然是這種未標節奏的記譜方式。也許就是看重它在最初時,便為後來的彈奏者,留下了表達性情、審美與趣味的自由與餘地吧。
所以,後來者也享受將減字譜彈奏成曲的過程。不僅要將音一一彈出,也要在某種含混當中,摸索出與曲譜,與自己,都契合的節奏。這過程,雖然往往是「大曲三年,小曲三月」,費盡心神,也需時日,但在彈琴的人看來,也正是樂趣所在。管平湖先生形容這過程,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而他要做的,是讓每一顆珠子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管平湖先生
歷朝歷代的琴家,因個人的理解不同,彈奏同一本譜子,會長出來完全不同的樣子,正如我們所聽到的五種面貌的《流水》。
這種不同,大約也是古人的用意吧。
畫下界限,也留有餘地,任你們各自散懷抱。此處沉吟,此處暢懷,此處安靜,此處高了興,都依著此時此地此身。
這就像是行於漫漫道,你會與古人晤面,也會與自己相見。
給自己的
畫裡,獨坐幽篁的,夏日聽泉的,冬日負暄的,閒時訪友的,那些個文人,總是與琴一道的。
無論是儒家典籍裡,說「士無故不撤琴瑟」。還是文人筆記裡寫,「琴為書室中雅樂,不可一日不對清音居士談古」。都是在講,在文人的心裡,琴很必要。
文徵明有一幅畫,叫《停琴待月圖》。
畫裡,有一個人孤身坐在亭中,琴與書都在,周圍山石草木都是安靜的,是晚上了。他剛剛停下了彈奏,現在,在等月亮。
▲《停琴待月圖》局部 明代 文徵明
人們愛琴,也許就是在愛這樣的月夜,這樣的安靜,和這樣的自己吧。
那一刻,不是為著別人,而是由心聲到琴聲,與月色相應,與風物相應,與周遭相應,覺察到自然萬物和自己的心,都那麼安靜。我與我自己在一起,琴是友伴,並不孤單。
所以白居易說,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也說,自弄還自罷,亦不要人聽。
這七弦琴是我的好友,我的兩耳是我的知音。我自己彈琴的時候,沒有先想著要給哪一位聽,因為首先,它是給我自己的。
想起,陶淵明也愛琴。他有一張素琴,沒有琴弦,也沒有琴徽。攜琴赴會,別人問起,他就回答:「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也許這也是畫裡那位可愛的人,之所以要停下琴來,等待月亮的原因——
我的心在這裡,月在,竹在,夜在,風在,感受豐盈。琴不琴,已經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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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圖》局部 明代 沈周
明朝有意抱琴來
▲ 水墨作品 林曦
很喜歡李白的那首詩。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後來,那麼多的文人畫裡,都在畫這句「明朝有意抱琴來」。友人相對時,不可以沒有琴。抱著琴迢迢而來,敲門,相引,坐下。朋友,我先彈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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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詩意圖冊》局部 清代 石濤
《世說新語》裡記過一則故事。
說西晉文人張翰,字季鷹,愛彈琴。有天在東吳金閶亭閒坐,聽到江上有人彈琴。彈得很好,張翰很喜歡。上前攀談,原來是名士賀循。
聊得興起,張翰問賀循,你打算去哪兒呢?賀循說,我去洛陽。兩人就一道去洛陽了。
家裡人找不到了,多方打聽,才知道了張翰的去向。
▲ 《蒼崖高話圖》局部 明代 沈周
在另外一則我們都知道的故事裡,琴師俞伯牙遇見樵夫鍾子期,於是琴師彈琴,樵夫聽。
俞伯牙彈琴,心念高山時,鍾子期能聽見,會說,峨峨兮若泰山。
心念流水時,鍾子期也能聽見,會說,洋洋兮若江河。
這是高山,這是流水,彼此知音。
《琴學問答》裡,說琴的珍貴難得,在「宜戒機心」。彈琴時候,心事無可隱瞞,回到天真本性,只聽琴音便可識得一人。所以,那畫裡二三人相對,會有琴。因為那麼懂得,有些話就不必說,「何不於君指上聽?」
▲ 《聽琴圖》局部 宋代 趙佶
就像張翰與賀循。喜歡你的琴聲,實則是欣慕你的性情,便可以二話不說,成為同道。是《遵生八箋》裡說的那句,「惟知琴趣,貴得其真」。
就像俞伯牙和鍾子期。多麼幸運,你聽出來了,在我心裡,高山是峨峨,江河是洋洋。是一個人於世間的感應,真心託付在琴聲中時,忽然間有了靈犀與默契。
總歸是,琴聲照見了自己,也遇見了你。
一起來聽幾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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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調幽蘭》
《碣石調幽蘭》是最早有記載的琴譜,由南朝梁代丘明所記,通過文字來描述彈琴的手法與音位,浩繁複雜,一曲即一書。
《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也有典故,《晉書》和《世說新語》都記載過。
桓伊是東晉的將領。他喜歡音樂,頗有造詣,會作曲,很會吹笛子。王徽之是王羲之的兒子,記載裡的他,是魏晉中特有的不羈狂士,狷狂而博聞。
王徽之一直知道桓伊的笛聲好,但兩人並不相識。有一回他乘船進京,船還泊在碼頭上,有人來告訴他,桓伊正在岸上。王徽之遣人去傳話,說聽說你笛子吹得很好,請為我吹上一曲吧。那時桓伊身居高位,是顯貴之身,他也知道王徽之其人,於是坐上馬扎,為他吹奏。
曲罷桓伊就上車走了。兩人也沒有交談一言。
後來的人把桓伊的笛曲譜成了古琴曲《梅花三弄》,它的曲譜最早見於明人朱權的《神奇秘譜》,其中寫著:「桓伊出笛為梅花三弄之調,後人以古琴為三弄焉。」
《酒狂》
古琴真正興盛,是自魏晉時候起。
那個時代名士輩出,卻也動蕩無常。身處時代洪流之中,煩擾憂懼時,或琴書自娛,琴酒消愁,或鳴琴山林,以琴會友。記得米蘭·昆德拉曾經說,一個心靈的哭泣只能由大自然的非敏感性得以慰藉。琴聲與自然相應,也與心靈相應。想來,他們已從中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酒狂》據《神奇秘譜》記,是由阮籍所作的。阮籍善飲,但實不是貪杯,只是借著酒醉佯瘋,躲過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想借《酒狂》一曲,聽一聽阮籍所留下的話語,那也是魏晉風度為我們所留下的片羽啊。
《廣陵散》
《廣陵散》是一首敘事曲,講的是聶政刺韓傀的故事,記於《史記·刺客列傳》。琴音悲壯,古琴曲中,少見的有戈矛殺伐氣的一首。大家對它有感情,也在它與嵇康的淵源。
嵇康愛琴。他曾經說,「餘少好音聲,長而玩之。以為物有盛衰,而此無變;滋味有厭,而此不倦。」
世間物事有興衰,這一樣不會。滋味會有厭倦時,這一樣不會。
他遊洛陽時,曾夜宿華陽,獨自彈琴。有客來,自稱古人,將《廣陵散》教與他,也叮囑他莫將這首曲子外傳。
後來,嵇康遭人讒言,司馬昭將他判處了死刑。
行刑那天有日頭,三千太學生向朝廷請願。司馬昭「不允」。刑場上,嵇康看了看日影,還有些許時間,索來一把琴,奏了一曲《廣陵散》。彈完說,《廣陵散》於今絕矣。遂行刑。
今所見《廣陵散》譜重要者有三,以《神奇秘譜》的《廣陵散》為最早,據說是嵇康外甥袁孝,趁著嵇康夜裡彈奏此曲時,偷偷在一旁聽了,所得的一版。
後來經管平湖先生打譜,我們得以聽見它。
最後,推薦兩張古琴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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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音樂大全·古琴卷》(老八張)
《管平湖古琴曲集》
琴為書室中雅樂,不可一日不對清音居士談古。若無古琴,新琴亦須壁懸一床。無論能操或不善操,亦當有琴。淵明云:但得琴中趣,何勞弦上音。吾輩業琴,不在記博,惟知琴趣,貴得其真。
——《遵生八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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