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燃（shenrancaijing）原創
作者 | 魏婕
編輯 | 黎明
孩子的世界裡，不只有美好和純真。在網際網路這個大染缸裡，一些用戶在網上分享生活的美好，另一些人卻利用人性的陰暗面，將孩子作為引流工具，滋養了兒童色情這一產業。
近日，#兒童軟色情表情包#話題引發輿論關注。有媒體報導稱，在某生活方式類APP上，有小朋友的照片被P成了軟色情表情包，比如一個學齡前小女孩躺在床上，被P上了「來吧！禽獸！我準備好了」的文字，而推廣文案的表述則為：「邀請你床上狂歡。」
深燃發現，截至發稿，該APP上仍有以「調戲男朋友的表情包」、「撩男朋友表情包」為標題的筆記，內容均為小朋友的照片上印有帶有性暗示的文字。
不止表情包，根據深燃的調查，從生活方式類APP到短視頻平臺，再到以傳播兒童色情視頻、甚至提供線下交易為牟利手段的網站、QQ群，兒童軟色情正在成為一些人引流、牟利的工具。
兒童軟色情，就在身邊
1月8日，中國青年報報導稱，一張張小朋友的表情包被P上了表露性慾望的文字，以「撩漢/撩妹套路」、「情侶開車表情包」等標題在某生活方式類APP上傳播，#兒童軟色情表情包難刪除#話題引發熱議。
1月12日，深燃以「小朋友表情包」、「情侶表情包」為關鍵詞搜索，在該生活方式類APP上依然能搜索到諸多以兒童為主體，印著帶有性暗示、性挑逗文字的圖片，諸如「有種和我一起睡」、「饞你身子好久了」、「想睡你不是一天兩天了」等。
在這些內容下，用戶們並沒有覺得這些圖片有何不妥，評論多為「求圖」。而在該話題的微博評論裡，有一些網友稱，之前用的時候沒想這麼多，只是覺得可愛，以後不會用了。
除了表情包，在短視頻平臺上，也出現了打著「兒童色情」擦邊球的隱秘角落。
這類帳號靠發布未成年人的熱舞視頻、暴露照片獲得關注，甚至用戶名直接就是孩子的暱稱+希望達到的粉絲數，比如「果兒寶衝2萬」、「小泡沫衝30萬」等。從發布者的口吻來看，有的是孩子的家長，有的是孩子自己，但發布者的實際身份未知，也不會和孩子同時出現在視頻裡。
深燃關注一些兒童熱舞帳號後，在算法的推薦下，一個滋養兒童軟色情的世界緩緩展開。
在鏡頭下，未成年的女孩穿著露臍裝、跳頂胯舞、用注射器滋水、做一些帶有性暗示意味的動作，封面圖上的字有明確的引流意圖，如：「歐巴有女朋友嗎？」、「你要娶我？」、「誰是我的新郎」？
有些帳號的發布者口吻是孩子自己，帳號會展示自己的學校生活，也會發布與其年齡不相符的文字、照片與視頻。比如一位用戶照片中的背景環境顯示是重慶某中學，但是會發布諸如跪地拍下半身、臀部特寫、手放在大腿中間特寫等照片，配的文案多為，「我這麼可愛，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男孩子」。
還有一位用戶，口吻也是第一人稱，十歲左右的樣子，化妝，穿熱褲、吊帶或露臍裝、「下半身失蹤」裝扮，舞蹈動作有摸臀、摸胸、頂胯等，視頻封面標題有「抖胯變裝舞」、「兄弟啊想你了」、「你說你還是愛我」等，這個大號曾被封三天，在其展示的直播截圖中，還有平臺官方的提示——「直播存在違規行為，已警告主播及時改正」。
一些年齡更小的、學齡前孩子，發布者的口吻多為孩子家長，一個擁有50萬粉絲的帳號發布的舞蹈視頻中，小女孩衣著同樣是小短裙、露臍裝，動作有伸舌頭、甩頭髮、頂胯等。截至發稿，顯示「該帳戶已被封禁」。
還有一些視頻雖然標題正常，但拍攝角度多為從地面仰拍，露出女孩的腿部，而這種運鏡方式是存在爭議的。
2020年湖南衛視818晚會上，就有網友指出，攝像機在拍女藝人時，頻繁使用超低視角仰拍，導致最終呈現出來的直播畫面以女藝人的裙子和腿部偏多。而在拍攝男藝人時卻是平視角度的近遠景切換。這個話題當時引發大量討論。
「腿又白又長」、「哥哥以後寵你了」、「看得叔叔流口水」、「快點長大吧，等著娶模特媳婦呢」這些視頻下面的評論，很多不堪入目。也有用戶覺得不妥——「我才不會這樣拍我女兒，這麼多人浮想聯翩」。
誰在通過兒童軟色情發財？
在兒童色情表情包事件中，被製作的比較多的有韓國小朋友黃夏溫、羅熙等。在上述生活方式APP上，有的博主會連續製作以某個小朋友為主題的表情包吸引關注。比如，有一個帳號名字就叫「黃夏溫」，有6534個粉絲，會以「黃夏溫」為形象，更新各種戀愛情景下的表情包，其中摻雜有一些色情意味的表情包及視頻，簡介中會附上自己的另外兩個帳號，主營搬運吃播和穿搭。
而另一個名為丸子的帳號發布的筆記同樣多為情侶主題，在一些名為「撩男孩子需要的表情包」、「可以調戲你對象的表情包」標題下面，更新有帶有色情意味的表情包，該帳號的簡介稱，表情包都在朋友圈，並公布了自己的微信號。
深燃加了她的微信號發現，其引流的主要目的是收費佔卜，佔卜愛情運勢38.8元，佔卜2021年勢58.8元，另外還有「教你挽回複合」業務。
前述報導中也提到，這些博主發布表情包的作用主要就是增加人氣，當有人私信添加好友後，就會成為博主的下一個「獵物」，點開朋友圈是微商廣告。深燃私信了另一個發布有兒童色情表情包的博主，加了微信後發現是賣高仿包的微商。
短視頻的變現方式就更多了。最基礎的是孩子家長在短視頻平臺上開店，用孩子的視頻為店鋪引流。例如，一位時常發布女孩跳舞視頻的用戶就在同步出售舞蹈服裝。
如果是粉絲數更多、已經將孩子打造成模特、童星的帳號，下面會附上微信號或電話，接商務合作。
深燃聯繫到一位用戶，在其發布的視頻中，會讓孩子在床上做一些成熟性感的動作，其簡介頁面稱，「專業小麻豆接寄拍、有合作拍攝的請私信」。加上微信後，對方稱自己是孩子媽媽，拍攝服裝試穿照的收費是150元一套（含9張圖片和1個視頻）。商家把衣服寄來，拍好圖片再寄回去。
據她介紹，孩子從四歲開始，每周六周日都拍攝。沒上小學的時候，和鄭州比較出名的童裝品牌韓國小站籤約之後每天都拍，「給韓國小站拍的時候孩子上幼兒園，基本不上（學），都是在拍照」。現在一年級了，只有六日能拍。
家長求關注心切，從評論區能看出來。深燃看到，有評論留言，「叔叔愛你」、「情不自禁」、「談戀愛嗎？」以及一些更露骨的話語，有些家長不僅沒有制止、舉報，反而會回復，「謝謝支持！如果能點個讚就更好了」。
除了引流賣貨接合作之外，以兒童色情實施犯罪的行為藏在更深的角落。
2020年3月，韓國N號房事件震驚國內。嫌犯冒充警察威逼利誘受害者們拍攝裸照再用這些照片威脅受害者，對受害者實施性犯罪，還將犯罪過程拍攝下來發布到了會員收費制的聊天群。此案涉及未成年人，最小年齡受害者為年僅11歲的小學生。
緊接著，新京報發布報導稱，國內同樣存在這樣的「N號房」，網站首頁充斥著未成年人裸露身體的圖片，觀看者花幾十到上百元充值成年費會員，就可以觀看下載大量的兒童色情圖片、視頻，其中一家的會員數達800多萬人。根據包周會員、包年會員、終身會員等級別不同，用戶需要充值的費用從30元至3000元不等。
在深燃的調查中，發現有人通過QQ群從事疑似未成年人色情交易。通過一個名為演員童模拍攝的群加「管理員」，花488元就能進高端群，據「管理員」稱，群裡有不滿18歲的未成年人，進群能看視頻，也能線下約出去玩，「價格私約」。
誰在消費未成年人的身體？
除了靠發布未成年人性感照片、視頻為店鋪引流，家長把孩子打造成童模童星接拍攝任務等實質的變現方式之外，隱形的對於未成年人身體的消費也是不可忽視的一部分。有流量的地方，如同一個巨大的賽博朋克磁場，吸引表演者和觀看者都沉溺其中，共同完成對於未成年人身體的消費。
10多歲的女孩在短視頻中染髮、化濃妝，展示自己的臉龐，穿著背心和短褲扭動臀部，熟練地直播PK，甚至在直播中做出一些出格的動作；更小的學齡前兒童做出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伸舌頭、舔嘴唇、從胸撫摸到臀部等動作.她們或者她們的家長知道，用身體能快速吸引來更多的粉絲並討好他們。
誰在消費未成年人的身體？答案可能是那些拍攝自己的細腰、長腿、臀部並主動將照片上傳到網上的女孩，也可能是那些給孩子拍了視頻加上「太撩人了」字幕的家長，也可能是屏幕前對這些孩子評頭論足的觀眾。
心理學教授蔣柯認為，從信息的源頭來看，這類視頻一類來源於家長，一類來源於年齡較大的孩子自己。如果來源於家長，潛在的動機可能是獲取關注，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或是獲取實際的經濟利益。如果來源於有一定行為能力的青少年，則很有可能是他探索自我意識、表達自我的一種方式，這個年齡階段特點的孩子一個很重要的心理特點就是叛逆，對於社會規則不允許做的事情，希望觸碰甚至超越這種邊界，家長和老師應該關注並加以適當的引導，讓他們安全地度過青春期這一階段。
「表情包和短視頻中配的帶有色情含義的文字，除了會對未成年人肖像權、名譽權產生損害，從社會影響來看，可能會讓社會對兒童這一群體的評價降低或產生錯誤的印象，比如會覺得現在的孩子性意識很超前、在性方面很開放，甚至在線下對其進行實質性的傷害」，性教育專家王曉斌指出，孩子在網上的形象只是平臺濾鏡之下的一個生活片段，如果家長沒有對孩子進行正確引導，孩子容易被標籤化，自我認知被外界的議論所構建。
王曉斌提出，可以看出發布這類視頻的家長對孩子的性教育意識不強。對於兒童身體權的保護不僅僅是指性有關的部位，只要孩子不願意，拍攝孩子任何部位都是在侵犯孩子的身體權。而在上面加一些醜化、汙損孩子的文字就是進一步的侵害。
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新修訂的未成人保護法中，增設了「網絡保護」專章。其中，第77條明確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通過網絡以文字、圖片、音視頻等形式，對未成年人實施侮辱、誹謗、威脅或者惡意損害形象等網絡欺凌行為。
王曉斌表示，如果他人甚至家長在孩子在不知情、不願意的情況下上傳了視頻，甚至在視頻後期加了淫穢的文字，孩子可以通過法律去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
深燃注意到，在這類視頻中，有些發布者提到「孩子大了，不願意讓拍這些視頻了，一頓商量才給展示」，下面也有用戶留言，「人家不願意就別拍了」，但是這個帳號依然會更新孩子的熱舞視頻，後被封號。
除了法律層面，這類短視頻也不利於孩子價值觀的建立。王曉斌認為，孩子價值觀的選擇，首先要符合法律的要求，其次是要悅納自己，「如果因為自己會跳舞，腿長而獲得了自信，更認可自己作為女性的價值是沒問題的，但是也需要知道，美醜是沒有標準的，不應該拿主流文化對美的標準來炫耀或束縛自己，不要誤以為女性如果長得胖、長得矮、腿不長、臉不白就是沒有價值的。」
而家長也應該引導孩子對自己負責，如果孩子同意把這樣的視頻發上去，要懂得考慮優點和缺點，比如優點是得到很多人喜歡，自我價值得到提升，但是也應該明白，會有一些網友會發表自己並不喜歡甚至無法接受的評價。
這類社交APP的slogan多為記錄和分享生活，而在實際的使用過程中，一些用戶在流量變現、成名成星的誘惑下，漸漸偏離了「分享」這一初衷。當未成年人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去迎合這種趨勢時，尤其需要引起重視。畢竟，當孩子被物化或主動物化自己，成為引流甚至生財工具時，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題圖來源於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