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賦》這部劇,老實說,我看了十分鐘。
一開頭,趙軍的騎兵配著晉朝才開始用的馬鐙,就讓人產生淝水之戰提前了五百年的感覺,難道大秦指的是前秦?更誇張的,是秦軍用大型的投石車攻城,還帶著先進的叩發裝置,我尋思,這設備應該是從成吉思汗那裡才能借到。單憑這個,秦王掃六合,就像掃地機器人一樣輕鬆。
於是,我沒有再繼續看。後來開始發現一些罵《大秦賦》的文章,很多朋友都在轉,越轉越多,就忍不住看了幾篇,反而為這部劇感到委屈了。當然,罵這部劇的,絕不是專門為了罵這部劇,主要是在罵秦朝;或許,也不是為了專門罵秦朝,但究竟罵誰,為何而罵,不好深究。罵是上癮的,一旦染上了罵癮,吃嘛嘛不香,看啥想罵啥。因為罵如排便,不光解壓去煩,事後還身輕如燕。阿城寫過,他在雲南插隊時,當地婦女家裡丟了東西,或遇不開心的事,就爬上自家屋頂罵,無具體對象,也無來龍去脈,就是一通罵,給青少年普及了生理知識,稱之為「天罵」。
我本不想和「天罵」糾纏,作為一名歷史愛好者,我也不喜歡秦朝,但看到一些人把秦朝罵得如此不堪,覺得有必要解釋幾句,畢竟,一個如此可怕的國家,如此殘暴的帝王,能夠一統天下,讓車同軌,書同文,統一貨幣和度量衡,是一個無法想像的奇蹟。
把秦朝當成一個完全反面的典型,是從漢朝開始的。這再正常不過,如果秦朝幹得那麼好,漢代的江山自然沒有合法性。為了說明劉亭長是真命天子,都編出了其母和龍交配的故事,目擊證人還是劉邦的父親,綠帽子戴得忍辱負重。
然而,漢承秦制,漢代的管理模式,基本都是按秦朝設定來的,劉邦進鹹陽時約法三章,但漢初的法律,有些比秦朝還要嚴苛。其實,歷代罵秦朝的人,大都是通過秦朝來講故事。比如阿房宮,秦始皇根本就沒有建好,留下來的遺址也沒發現火燒的痕跡,連項羽都跟著背了黑鍋。唐代杜牧的《阿房宮賦》中才開始有這一說,所謂「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只是杜牧用來讓當朝皇帝唐敬宗引以為戒的一個事例,結果流傳下來,多信以為真。
對秦朝最客觀的評價,出土文物最能說明問題,雖然兵馬俑不能說話,但有些秦國當時留下的文物還是非常可靠的。比如秦末農民起義,《史記》上說: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徵人去駐守漁陽,九百人駐紮在大澤鄉,陳勝、吳廣都被編入謫戍的隊伍裡面,擔任屯長。遇到天降大雨,道路不通,估計已經誤期。誤了期限,按秦朝的法律都應當斬首,陳勝和吳廣商量,反正怎麼都得死,乾脆,召集大家,振臂一呼,「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
誰看到這裡,都認為他們理所當然,若仔細想想,秦朝法律如果嚴苛到這種程度,實在也有些奇怪了。遇到天氣這種不可抗力,抵達不了目的地就要殺頭,這個王朝也太酷愛玩殺人遊戲了,殺戰俘,殺罪犯尚能理解,這要殺的可都是自己的子民啊?都這麼給草草殺完了,誰來修長城?誰來守邊關?
這個問題,在湖北出土的雲夢睡虎地秦簡裡,得到了解釋。其中,關於《徭律》的一個條款,大意就是「皇帝下令徵發徭役,如果不出徵,罰交兩套盔甲;晚到三天至五天,是遭受斥責;晚六到十天,罰一個盾牌,晚十天以上,因遭受洪水或者大雨導致不能動工,取消此次徵發」。從這條規定看,即便服兵役要更嚴苛一些,陳勝吳廣因大雨失期,並不至於當斬,所以,「失期當斬」很可能和「魚腹藏書,篝火狐鳴」是一樣的道理,都是陰謀,是為了讓無辜的九百名從眾冒著生命危險,跟隨他們二人造反而已。
再比方說,秦始皇被詬病的諸多暴政當中,有一個叫「頭會箕斂」,意思就是秦軍拿著一個簸箕一樣的東西去老百姓家,隨意斂收糧食,供給軍費。曾有學者在山東博物館發現了一個銅箕,上面鑄著秦始皇統一度量衡的詔書,證明這是一個量具。從秦往上,戰國甚至商代都有這種量具。
也就是說,不管老百姓怎麼抱怨收糧食的比例定得高,但不可能拿著簸箕隨便裝,裝完就走,那就不是政府行為,而是強盜所為,就算是一個強盜政府,也決不會明目張胆這麼幹。所以,著名文物學家孫機先生解釋過,「頭會箕斂」是漢初的人譴責秦朝的時說得比較誇張的一句話。
秦朝被稱為暴秦,和得罪儒家也有關係。其實,「焚書坑儒」主要針對的是術士,規模沒有那麼大,真要比起來,對中國文化的傷害,不如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更嚴重。荀子當年去過秦國,對秦國的印象還不錯:「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朝閒,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荀子對於秦國官吏之廉潔、政務運轉之高效,擊節大讚,並且動情地說道,「秦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
《大秦賦》的時代,主動投秦的人在當時不是沒有。而且,去了秦國未必就不好。李斯年少時,看到廁所裡的老鼠骯髒不堪,只能吃不潔之物,還要因為人或狗走近時受驚害怕,糧倉裡的老鼠則吃得肥胖光鮮,見人也不怕,悠哉閒適。根據這著名的「倉鼠理論」,他才從楚國去了秦國。而且,秦國的幾代重臣,從商鞅到範睢,沒有一個生在秦國。
說起來,戰國期間,人口流動相對頻繁,從哪國到哪國,都是正常的事情。就算秦國是戰爭機器,但極其講規則,對於一部分在別的國家沒有出路的人來說,到了秦國,或許就能找到上升渠道。這種渠道唯一觸犯的,就是貴族的利益,他們是那個時代的既得利益者,肯定不願意改變。如魯迅先生所說:「曾經闊氣的要復古,正在闊氣的要保持現狀,未曾闊氣的要革新,大抵如此,大抵!」
永遠如此,永遠!
自然,秦朝二世而亡,有它的必然性,但原因是複雜的。比如過度使用了國力,尤其是秦始皇這個「基建狂魔」,幹了太多勞民傷財的工程。還有就是未能平撫好六國貴族,導致了帝國運行的崩潰。包括在繼承人的選擇上,秦始皇做的也不夠理想。但對於一名歷史人物來說,讓一個國家從分裂到統一,奠定了後世中國的基本格局,秦始皇功遠大於過。沒有秦朝,各小國之間頻繁的戰爭還不知多久才能結束,更沒有後來的四百年大漢江山。
最後多說幾句,長平之戰,秦朝坑殺的趙卒的數字,是完全不可靠的,還有一些事情,純屬傳說,比如孟姜女,她老公杞梁是齊國大夫,真要哭倒長城,哭得也是齊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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