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臣》、《茶花女》及《遊吟詩人》並稱為威爾第中期三大歌劇。《弄臣》是威爾第的第17部歌劇,根據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的劇本《逍遙王》改編而成,公演後不僅轟動了義大利,而且很快就傳遍了全世界。《弄臣》除了故事的情節扣人心弦、寓意深刻,音樂和歌曲更是前所未有如雷霆般地將炙熱的情感帶上了舞臺,被廣泛認為是威爾第中晚期職業生涯中的第一部歌劇傑作,展現了威爾第真正的天才。
雨果的劇本在法國被禁止上演,而威爾第《弄臣》的上演,公爵淫蕩墮落專以玩弄女性為樂,弄臣則利用公爵的權力去毀掉較弱小的人,最終「天理循環」報應到弄臣身上,導致他最心愛的女兒身死,這種情節也引發了巨大爭議。那麼,為何這麼一部有著巨大爭議的歌劇,會成為全世界公認的驚人作品,至今久演不衰?這是因為威爾第在本劇中創造了一個令人信服的社會大環境,更兼反映了當代的犬儒主義。
為了理解《弄臣》的偉大文化意義,今天我們來讀兩篇書摘,可以很好的理解裡戈萊託所代表的犬儒主義及其造成的悲劇結果(吉爾達的文化意義這裡暫時不表):
周濂《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出版社: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第1版 (2012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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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再被人們認可或相信的...仍舊可以繼續發揮...功能,哪怕它看上去漏洞百出、苟延殘喘,但只要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它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麼它就仍然功能健全、運轉良好,這才是意識形態的本來面目。在某種意義上,這樣的意識形態更可怕,因為它不再是少數人處心積慮地說謊,而是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共同維護那個公開的謊言。
謊言一旦變成赤裸裸,信任的支柱便被抽離,此時支撐謊言繼續運轉的動力要麼是利益要麼是暴力。赤裸裸的謊言不再承擔造夢的功能,但它依舊可以讓每一個人繼續生存在一個虛假的空間裡,在這個空間裡,大伙兒集體在裝睡。
齊澤克的故事並不能完全解釋中國經驗,在這片充滿著魔幻現實主義的國度裡,正在上演的更可能是下面這個充滿了溫情的場景:
午後的幼兒園裡,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阿姨在小床邊巡視,孩子們假裝發出沉沉入睡的呼吸,小心臟裡想的是一個小時後冰爽可口的綠豆湯。時鐘滴滴答答地走,有些孩子天生沒心沒肺倒頭便著,有些孩子裝啊裝啊就真的睡著了,當然,或許有更多的孩子一直在裝睡,他們在起床鈴響前的半小時,就時刻準備著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
這個景象如此美好,以至於我們甚至希望它可以「永劫輪迴」地繼續下去。一個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大夢難道不就是現實本身麼?
但我懷疑很少有人能夠一輩子——從搖籃到墳墓——都在夢醒時分喝到綠豆湯。那些最終進入夢鄉的孩子不會心焦悲劇地誕生,可對於始終在裝睡的孩子來說,卻必須時時按捺住這個讓他崩盤的念頭,在百爪撓心中等待被叫醒。
可關鍵的問題在於,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除非那個裝睡的人自己決定醒來。
徐賁《頹廢與沉默 透視犬儒文化》
出版社: 東方出版社,人民東方出版傳媒有限公司; 第1版 (2015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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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犬儒主義,它的主要特徵是看穿、看透,同時無所作為和不相信有任何可以作為的希望。它在任何一種高尚、崇高、理想的表象下面都急於洞察貪婪、權欲、私利、偽善和欺騙,在任何一種公共理想、社會理念、道德價值後面都能發現騙局、詭計、危險和陰謀。
無權者和有權者的犬儒——有權者對無權者的兩個"明目張胆"構成了具有特色的權力犬儒。第一是它明目張胆地剝奪了無權者的自由權利,第二是它在剝奪之後,又一再以謊言欺騙他們,明目張胆地把他們當作傻子,當弱智。第一個明目張胆是欺負無權者的無力反抗,第二個明目張胆是欺負無權者的無處發聲。美國革命先賢託馬斯·潘恩說,當一個人已墮落到宣揚他所不信奉的東西,那麼,他已經做好了幹一切壞事的準備。這樣的人不僅是一個惡棍,而且是一個犬儒主義的惡棍。權力的犬儒是非常傲慢的:我就這麼對待你,你能拿我怎麼辦?由於傲慢,它的壓制和欺騙手段都很粗糙,連騙人都經常是敷衍潦草,懶得謹思慎行。由於長久被這樣對待,無權者的對策是,不管你怎麼說,反正我不信,你越說得一本正經,我越拿你當笑話。這是一種犬儒的對策,是從腐敗的社會生活中習得的防衛欺騙上當的生存策略。
犬儒主義是信仰的代價——在威權和專制社會裡,有權者的犬儒主義主要表現在官方宣傳中,同樣也對民眾的政治信念造成巨大的破壞。王蒙在評價王朔的玩世主義時表達過這樣的看法:"首先是生活褻瀆了神聖,……我們的政治運動一次又一次地與多麼神聖的東西——主義、忠誠、黨籍、稱號直至生命——開了玩笑,……是他們先殘酷地『玩』了起來,其次才有了王朔。"
大衛·布蘭登勃格(David Brandenberger)在《史達林統治下的幽默》一書裡和羅伯特·瑟斯頓(Robert W. Thurston)在《史達林主義統治的社會層面:蘇聯的幽默與恐懼》一文中都談到了蘇聯的犬儒主義。早在史達林時期,許多蘇聯人就對革命、內戰、戰時共產主義、新經濟政策、集體化運動、工業化、大恐怖、史達林、秘密警察、蘇聯生活方式疑慮重重、敬而遠之,但卻又假裝出十分虔信、衷心擁護的樣子。只有在私下的家人和好朋友之間(當然是冒著很大危險,因此必須非常小心警覺),他們才敢在政治笑話的揶揄和嘲笑中流露出自己的真正想法。不能公開表達的犬儒主義常會以戲謔和玩笑來表現(這本來就是一種偽裝),因為它存在於其中的現實自身就有荒誕和笑話的特徵。許多人戴著面具,假裝相信,時而一本正經,時而玩笑誇張地扮相表演。犬儒者們順從統治權力,玩它設定的假面遊戲,可是,他們並不是無代價地被動遊戲,他們有自己的犬儒玩法:規則由你,我與你配合,相安無事,但多少得讓我得些好處。這種無是非的機會主義、功利主義和"有奶便是娘"構成了壓迫性制度下假面犬儒主義及其遊戲人生的一個主要特色。
犬懦主義的許多偏頗、謬誤和極端傾向都是因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真實、不誠實、欺騙、偽善和不公不義,以及由此產生的懷疑、失望、放棄和信仰喪失而起。犬儒主義並不只是個人的不良"心理傾向"(disposition)——氣質、習性、性格、心情、情緒,而且更是一種危害群體共存的錯誤生活方式。這使得改變犬儒社會文化成為與我們每個人有關的事情。識別犬儒主義和抵制犬儒文化必須從堅持說真話、要求公平正義和保護每個人的自由平等權利開始。即使這樣的堅持和要求還不具備充分實現的條件,我們也還是要相信這些堅持和要求是可能的、必需的,並對它寄予熱切的希望。一個社會裡民眾的普遍素質越高,他們就越是能做到不放棄爭取改變的努力,即使是在很困難的條件下。透視和剖析生活中的犬儒因素雖然不能消除造成犬儒主義的外在因素,但卻可以內化地幫助我們形成認識和應對犬儒主義的新思考方式和新話語策略。
犬儒者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是因為感受到制度環境的外力威脅和危險,不得不如此。公開表示懷疑和不信會招惹麻煩、排斥、歧視對待,甚至政治報復,人們是因為害怕這樣的後果才假裝相信的。開始的時候,這經常是一種防衛性的自我保護手段,但是,它很快把任何人都看成是實際的或潛在的對手,不相信任何人可能有善良的行為動機。它堅信,私利是人類唯一真實的動機,出於隱藏私利的需要,誰都不會說真話。所有那些表明自己說真話,或鼓勵別人說真話的人,他們一定是出於比一般人隱藏得更深的私利動機,是想要博得好名聲或是另有好處。這種動機判斷在一個本來已經腐敗的社會裡更加具有說服力和傳染性,形成和加劇一種誰都不信任誰,人人相互懷疑、相互鄙視的犬儒文化。
戈德法勃對這種大眾犬儒有親身的觀察和體驗,他寫道,"在東歐旅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無處不在的宣傳招貼和標語牌,寫的都是革命口號,還有許多歌頌革命工農兵的公共紀念碑。意識形態的熱情展示在報紙、雜誌和流行書籍的語言裡。但是,如果你居住一段日子,聽聽老百姓在說什麼,就會看到巨大的裂痕。官方的語言和說辭很少出現在人際交談中……按照我們的觀察,老百姓過日子……即使是為了爭取工作上的升遷,也並不使用這種語言。"明明知道老百姓無興趣,有反感,但為了展示和鞏固權力,不斷重複一種假大空的語言,這便是東歐的有權者犬儒主義。
權力隨時防範著學術,設置重重障礙。但是,由於"學術"對權力有利用價情,所以還會被允許存在,甚至加以鼓勵。當然,首要的條件是學術必須無害於權力統治,而最受稿賞的則是有助於或能配合權力統治的學術。權力的鹹脅與利誘造就體制性的"學術義儒",它往往是一種在清醒狀態下的裝傻——一面自嘲,一面配合體制,積極自我審査;一面咒罵,一面迎合體制的無理要求;一面鄙視不懂學術的頂頭上司,一面順從他們的領導權威;一面嘲笑,一面參與為官員授予各種真的假學位和假頭銜。
創新型的犬儒是一種"知識犬儒主義"(intellectual cynicism),這些犬儒人士都受過高等以上的教育,有相當的思考和知識能力,擁有學者、教授、專家、作家、記者、媒體人的體面職業。他們當中,有的一面厭惡體制,一面卻在其中做各種"純學術"表演,甚至不惜弄虛作假,為職務升遷、為"受重視"或為一點課題經費使盡心計、百般討好、顛倒黑白。還有做政治投機生意的,如那些在唱紅打黑的日子裡"奔向重慶"的頭面知識分子。
真正的精英應該是能夠幫助提升社會教化、信任和治理的優秀人才,許多中國富豪還遠遠夠不上這個標準。他們只是人們普通所說的"成功人士"。在今天的中國,最受矚目的"成功"便是"有錢",有錢的人總是想讓別人相信,他們是因個人優秀才為事業成功人士的。在缺乏分配正義的制度環境中,不具有優秀才能的人照樣可以成為成功人士,積聚巨大財富。這是因為,這樣的制度環境獎勵另外一些與優秀無關的,甚至背道而馳的"才能":找後臺、拉關係、內線交易、賄賂權力、偷稅漏稅、弄虛作假。一個社會裡,越是有可能憑藉非優秀才能成為成功人士,優秀才能就越有可能被輕視、冷落,無從施展。這樣便會形成"社會上升的非優秀障礙"(越是不遵守正當規則,就越能事業發達)和"階層固化"(不管多麼優秀,窮人只能是窮人;相反,無論多麼平庸,只要有背景,會鑽空子,就能亨通發達)。
人不能不在生活裡遭遇許多不美好和醜惡的事情:不公正、不人道、虛偽、殘忍、偽善、自私自利、擁權自肥、愚蠢、愚昧。人們對不美好的、令人失望的事物可能抱三種態度:理想主義、現實主義和犬儒主義。有研究者發現,這三種人生態度會分別在青年、中年、老年時期特別有影響。
人在十幾、二十來歲的年青時期,往往傾向於理想主義,特別有正義感。一旦碰到不公不義、齷齪醜惡之事,便充滿了憤怒,理想化地想要對它進行徹底的糾正。打倒孔家店,推翻封建禮教,消滅封、資、修,佔領華爾街,都是年青人在那裡衝鋒陷陣。
人到了有家庭的年齡,大多數不得不為生計而終日勞碌奔忙,考慮事情的方式變得現實、平庸——找一份工作、買房買車、結婚生子、撫養和教育孩子、過小日子、維持或結束不理想的婚姻。他們在生計壓力下,無暇多管他人的事情,就算有對政治價值觀和社會理想的考慮,也是閃念而過,無從深思。等到孩子長大,自己也年長並有了餘暇,這時候有的人才會有精力和餘暇思考一些政治、社會問題。他們會有兩種不同的取向:務實的理想主義和犬儒主義。
中年的務實理想主義者希望能儘自己的力量做一些他們認為有益的事情:公益活動、議論時事、參與民間團體的活動等等。他們很清楚自己所貢獻的不過是綿薄之力,在有生之年也不可能期待實現多少實質性的變化。他們是但問耕耘不問收穫,相信只要耕耘,多少會有一些收穫。
中年的犬儒主義者則不同,他們會認為,這世界太醜惡,人心太壞,個人不可能改變這種狀況,所以不值得為之付出努力。既然如此,還不如隨波逐流,有機會的就大撈一把。有這種機會的畢竟只是極少數當上官的,大多數的中年犬儒會憤世嫉俗、玩世不恭、得過且過、難得糊塗。碰到世道不平之事,他們只會冷漠地袖手旁觀。為了平息自己的良心責備,他們甚至還會站在加害者的立場上去責怪受害者——倒黴一定有倒黴的理由,誰叫他們自己拎不清,不當心,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老年是最容易落入犬儒主義的人生階段,一個人年歲越長,人生閱歷也就越多。老年人可以變得更智慧,但也可能變得更犬儒。智慧是因為務實理想越發成熟,而犬儒則是因為原先就沒有信仰。教皇約翰二十三世(Pope John XXIII)曾說,人就像是酒,年歲能使酒淳厚,也能把酒變成酸醋。還有權力餘熱可以發揮的老年人貪腐好財,不僅為自己打算,還為子孫謀劃,成為心計極深、特別老謀深算的犬儒。
威爾第《弄臣》文字+音頻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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