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鶴 樓 攬 勝
誦讀/江 霞 作者/馮天瑜
亞洲第一大河長江,衝決巴山群峰,接納瀟湘雲水,浩蕩西來,在三楚腹地與其最長支流漢水交匯,造就了武漢隔兩江而三鎮互峙的偉姿。這裡地處江漢平原東緣,鄂東南丘陵餘脈起伏於平野湖沼之間,恰在江漢匯合處形成龜蛇兩山相夾,江水不勝其束、咆哮奔騰的奇觀。而聳立於長江南岸蛇山西端黃鵠磯頭的一座樓閣,重簷翼舒,四望遐敞,背倚萬戶林立的武昌城,面臨洶湧浩蕩的揚子江,相對古雅清峻的晴川閣,盡會山川城郭之勝;若縱目遠眺,更西控嶽陽,東凌滕閣,這便是雄踞江南三名樓之中的黃鶴樓。
黃鶴樓得名,有「因山」「因仙」兩說。「因山」說見於唐《元和郡縣圖志》:「吳黃武二年城江夏以安屯戍地也。城西臨大江,西南角因磯為樓,名黃鶴樓。」 「因仙」說見於唐《圖經》「昔費禕登仙嘗駕黃鶴返憩於此」,因以名樓。與此相類似的還流傳著仙人子安乘鶴、呂洞賓「跨鶴登仙」等故事。昔之論者曾為「因山」「因仙」二說聚訟不決。餘以為,就得名時序言之,實證性的「因山」說似在前頭。三國東吳於黃鵠磯初建戍樓之際,「鵠」「鶴」音轉,成「黃鶴樓」之名;而「因仙」說大約興起於道教仙話盛行的南朝時期,至唐代則因文人題詠而播揚廣遠。
「因山」說為黃鶴樓得名奠定了地理學基石,「因仙」說卻令賞樓者插上縱橫八極的想像翅膀,滿足人們的求美情志和精神超越需求。兩說各具功能,以往並行不悖,相得益彰,今後也必將彼此映照,共存永遠。
黃鶴樓歷來是「臨高臺而極目」的絕佳去處,所謂「登臨送遠,遊必於是,宴必於是」,這種地望特色,吸引古今騷人墨客來此,對景興懷,或體味清風明月,嘆江山永在、人生易老之慨;或遙領原野壯闊,抒請纓報國,澄清天下之志,因之佳篇迭出。據不完全統計,歷代詠樓詩詞千餘首,楹聯近千副,文賦過百篇,匾額無算,而尤享盛譽者,莫過被推為「唐人七律第一」的崔顥(704—754)《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已成詠樓絕唱。崔詩與唐初王勃(650或649—676)的《滕王閣序》、北宋範仲淹(989—1052)的《嶽陽樓記》並稱名樓題詠三傑作。吟蹤遍天下的李白(701—762),也留下歌詠黃鶴樓的不朽詩篇,「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極盡此樓飄逸神態,也令武漢三鎮從此獲得「江城」雅號。詩以樓名世,樓以詩行遠,勝景與美文相依互存,彼此激發,並輝千秋,誠如清人楹聯所云:
崔唱李酬雙絕二詩傳世上
雲空鶴去一樓千載峙江邊
這裡所謂「一樓千載峙江邊」,若指人們心中的黃鶴樓倚江永存則十分恰當;若就物化建築而論,實情卻「謂是今樓異昔樓,一樓毀絕一樓修」。自吳黃武二年(223)黃鵠磯頭築軍事瞭望臺以降,千餘年間,黃鶴樓多數時段作為登臨遊憩、宴客送遠的勝地,其樓木製,故屢造屢毀,最後一座木結構古樓建於清同治七年(1868),於清光緒十年(1884)被焚,直至一個世紀後的1985年,方重建形制空前宏麗的新樓,此為今人交相讚嘆的「黃鶴百年歸」。
黃鶴樓包蘊的豐富內涵,連同她那跌宕變幻的興廢歷程,是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中極富幽趣的瑰瑋篇章,也是人們觀覽這座「天下江山第一樓」外貌後亟欲求索於文本的所在,再從存史、資治著眼,提供一部關於黃鶴樓歷史與現狀的翔實、準確的志書,確有必要。1998年1月,武漢市老市長、武漢地方志編纂委員會主任黎智先生(1922-2001)正式倡議纂修《黃鶴樓志》,還專程前往敝舍,邀餘主編,並商討相關諸事,期以「為名樓修名志」。隨之誠聘新建黃鶴樓總設計師向欣然先生(1940- )等各方專家參與工作,由武漢方志館總其事,黃鶴樓公園管理處提供經費、資料等方面支持。經纂修諸賢年來協力,圖文並茂的65萬字規模的志稿殺青,於1999年正式出版。當此之際, 餘重登樓閣,只見白雲舒捲、長江滔滔如故,而三鎮巨廈競起,江上橋梁並列,火車舟楫往來如織,不免心馳神越。明人沈暉有感於李太白擱筆黃鶴樓的傳說(李白嘆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額題詩在上頭。「),反其意撰詩云:
眼前有景還堪賦,
莫道崔詩在上頭。
這一豪氣文句,道出寫不盡的黃鶴樓那無窮的底蘊,後人永遠有發揮創造力的廣闊空間。詩界事如此,詩外萬物,似亦應作如是觀。
江 霞
江 霞:湖北廣播電視臺播音主持委員會副主任,播音指導。第五屆中國廣播電視金話筒「全國百優廣播節目主持人」。湖北大學、江漢藝術職業學院兼職教授。中國網際網路朗誦聯盟副主席,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馮天瑜
馮天瑜:1942年生,武漢大學人文社會科學資深教授、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歷史學部委員。從事中國文化史、區域史研究,著《中華文化史》《中華元典精神》《封建考論》《中國文化生成史》《張之洞評傳》《辛亥首義史》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