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之前很多人都沒有想到,奧斯卡最佳影片這一獎項會落在《寄生蟲》這部影片上,除此之外,它還拿下了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國際影片其它三項大獎,對於亞洲電影來說,它已然創造了歷史。
披著喜劇的外殼,實則是一個殘酷並令人感到絕望的故事;在一幕幕荒誕的巧合中,我們見識了濃縮於故事中的人性。
僅僅是「寄生蟲」這一影片名,就有著雙重含義:富人吸著窮人的血高升,窮人寄居在富人的屋簷下苟活,寄生蟲不僅僅指代窮人。
整部電影中,樸社長是顯而易見的宿主,而電影裡的其他人物:美麗動人的樸夫人和兩個孩子、金基澤一家四口、藏得更深的雯光兩口子、以及比很多人生活得還好的三隻寵物狗,他們無疑都是樸社長身邊的寄生蟲。
在樸社長一家的生態中,影片裡還映射了根深蒂固的父權體系:樸夫人雖然看似處於食物鏈頂端,卻沒有任何價值感,她每天所盼望的,只是丈夫的回歸。
這是樸夫人日常生活的寫照
而她的自我價值,則完全來自於丈夫的認可——因此她不敢犯任何錯誤,在處理前保姆雯光時她說道:「肺結核病人在家裡的事情如果傳到丈夫耳朵裡,我一定被碎屍萬段。」
在她眼裡,樸社長是如同皇帝一般的存在,而樸夫人也甘願做這個花瓶。
描述階級之間的巨大差異,各種生活的細節的描述遠比直白的敘述更能打動觀眾。
影片前半部分在輕鬆滑稽的氛圍下,通過對每個家庭生活瑣事的刻畫,向我們傳遞了大量的社會背景素材。
金基澤一家的破產和樸社長的網際網路背景,表達了現代社會產業結構的變更對不同人群的影響:實體經濟的的倒退使得眾多中小個體戶淪為新一代的城市貧民。
電影並沒有直接告訴觀眾韓國的貧富差距是怎樣的,而是通過對建築空間與居住環境的刻畫,對過色調的對比以及對比蒙太奇的使用,讓我們自己去體會其中的差異。
影片的開頭堪稱一絕:在描繪基宇想方設法蹭WI-FI的同時,讓我們對他們一家人的居住環境有了很直觀的感受。
基澤讓殺蟲噴霧進屋這一誇張舉動,讓我們感到滑稽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厚重的無力感。
而樸社長一家則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人臉識別門禁、鳥語花香的庭院、大藝術家設計的豪宅......
貧富的對比,從開篇就開始布局。
影片中冷暖色調的對比也對應著貧富的差別:富人的家裡總是陽光明媚,而窮人的地下室總是陰暗潮溼。
影片前半部分,金基澤一家各顯神通,用盡各種誇張手段擠開對手,各種巧合的疊加再融入誇張幽默的渲染,讓觀眾在笑過之後也對這個有明確答案的問題有了更多的期待:他們終究會被拆穿,但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呢?
樸社長一家出去露營那個雨夜是整個影片基調的轉折點。
鳩佔鵲巢的金基澤一家開始釋放自己的本性,在酒精的作用下侃侃而談,甚至開始為未來做出謀劃。
在這一刻,他們真的開始覺得自己是這棟豪宅的主人,開始覺得自己的身份並不那麼卑微。
「錢就像熨鬥,把一切都燙平了。」
「如果有錢的話,我們也能善良,有錢人是因為有錢才善良。」他們這樣想。
可惜幸福來得快,去得也突然,簡單的門鈴聲,就像一盆涼水,將金基澤一家剛剛燒旺的幸福火焰給澆滅。
金基澤一家驚訝的發現,在他們之前,有另一個家庭早已寄居在了這裡,而且前保姆雯光一家將基澤一家的把柄牢牢抓在了手中。
金基澤一家之前產生的同理心和內疚感,在發現自身利益受到威脅時,立馬一掃而光。
他們這時想做的,就是不擇手段幹掉發現自己秘密的人。
而更可怕的是,在一片狼藉中,樸社長一家回來了。
雖然導演安排了各種巧合讓金基澤一家矇混過關,但雨夜客廳那一個漫長的夜晚,與樸社長夫婦同處一室基澤一家,在桌子底下聽到了讓他們(尤其是基澤)心寒的一番對話。
氣味,是整部電影所傳達的最重要的一個線索,也是今後矛盾爆發的扳機。
樸社長兒子多頌曾童言無忌的說,傑西卡老師(基婷)、金司機(基澤)、以及保姆(忠淑)身上是一樣的味道。
樸社長夫婦在沙發上的談話中也說:搭地鐵的人身上也有這種特別的味道。
這時沒有陽光照射的底下潮溼的黴味,是地下室的味道,更是窮人的味道。
影片中樸社長一家多次無心的鄙夷,在這個時刻,徹底刺痛了金基澤的敏感神經:在他們回來前,他甚至幻想自己能成為這棟豪宅的一部分,可別人完全和他劃清了界限,也對他來說,是多麼大的恥辱。
這也是後來他對樸社長動殺心的導火索。
在雨夜中,金基澤一家落荒而逃,卻發現自己的家已被洪水淹沒,從天堂到地獄,也就一瞬之間。
電影裡多次出現對昆蟲的描述:桌上的蟋蟀,雯光丈夫倒下後手上的蒼蠅,以及忠淑對蟑螂的描述——一開燈蟑螂就會全部躲起來。
這不就是金基澤一家在雨夜落荒而逃所呈現出來的狀態嗎?
夢碎以後,他們發覺自己如這些蟲子一般渺小。
哪怕富人家的帳篷,也比他們的家更安全。
在影片最後高潮的PARTY中,殺紅眼的雯光丈夫將金基澤一家中三個人砍倒後被反殺。
諷刺的是,他臨死前還很憧憬地望著樸社長:他心甘情願地寄生著,恨的只是打破他寄生夢的金基澤一家。
而樸社長對雯光丈夫氣味的鄙夷,在這樣的應激時刻,徹底摧毀了金基澤的心理防線:他渴望被接納,他之前所有幻想,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富人在身而為人的本質上,其實根本就與窮人毗鄰而居。
既然一無所有了,也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在影片的最後,基宇在想像的未來中買下了豪宅拯救了父親,並且一家人在陽光明媚的庭院中團聚。
影片結局最後的殘酷在於:幻境之後,基宇蹲在地下室的馬桶邊,別說豪宅,就連自己的信都無法讓父親看到,終其一生,他也無法買下這座自己曾寄生過的豪宅,而他的父親,也許直到死去,也無法再見到陽光。
荒誕的喜劇裡面,是讓人絕望的悲劇。
最後,我還想說說影片中的兩個人物,樸社長與金基澤兒子基宇,他們分別代表了社會中的上層與渴望改變自己階層的人。
樸社長最忌諱的,就是下面人的越界。
解僱自己的司機,以及面試基澤時的話語,都在強調這個界限。
最後的生日宴會上,基澤消弭界限的渴望與樸社長對越界的恐懼,兩者在狹小的空間中對撞,使矛盾爆發到極致。
對窮人的禮貌,到對他們的絕對權威的威權,幾句話之間,善蛻皮為偽善。
貧富鴻溝不止於財富,還關乎尊嚴與社會意識。
而諷刺的是,在那個雨夜的性描寫中,窮人氣息徹底鑽進了富人世界最核心的區域。
樸社長夫婦徹底卸下身為社會上流的品質偽裝,在這場交合中渴求那些他們平日極為鄙視的屬於窮人的骯髒情調——社長希望夫人穿上窮人的廉價內褲,夫人則渴求社長賜予自己毒品。
在本能之下,富人也扯下偽善,與窮人並無二致。
基澤的兒子基宇給人的感覺更為糾結,他智慧過人卻無處施展,好哥們敏赫領他進入了富人的圈子,如果未曾見過太陽,那他也不會畏懼黑暗。
而這時的陽光,對他來說卻是那麼刺眼,從這時候開始,他的欲望就像敏赫給他那塊石頭一樣,緊緊貼住他,再也拿不下來。
他用他的聰明才智騙過了富人,卻無法騙過自己。
最後在Party前夕那句「我真的適合這裡嗎?「就是無法欺騙自己的證明。
基宇的目標並不僅僅是寄生,而是徹底的融入到上流社會。
那塊石頭則是基宇蛻變願望的投射,所以在家裡被淹時,他所想到的能搶救的,就只有這塊笨重的石頭。
但背著的欲望過於沉重,卻又害怕失去,終究會讓一個人的動作走形。
基宇最終想消滅阻礙自己目標的人的行動,最終反噬了自己。
在夢醒之時,一切顯得如此荒誕,如果沒有最後的幻想,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再支撐他。
以上是我對這部電影的理解與感受,其實這部電影給觀眾呈現的東西還有很多,甚至還有對朝鮮歷史事件的映射,每個人也許都會有自己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