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Jeffrey Couchman
出處:美國電影攝影師雜誌2003年3月刊
譯者:煤十斤公爵
約翰·F·塞茨是好萊塢的「王牌攝影師」,擔任了《失去的周末》,《大鐘》兩部黑色電影,以及多部秀蘭·鄧波兒的影片的攝影而著稱,他是一個熱愛將一切事情從簡處理的人。在1950年9月的一篇文章《關於<日落大道>》中,美國攝影師協會編輯赫博·萊特曼發現,塞茨深信「攝影機必須為敘事服務,不應該單獨地表達美學。」比利·懷爾德同樣是一個喜歡一切從簡的人,在他的著作《對談懷爾德》(Conversations With Wilder)中,卡梅隆·克洛維讚賞了這名導演「全無廢鏡」。懷爾德則回答說:「為什麼鏡頭不跟著故事走?這是一種虛假,來自導演的假大空。」因此這兩位大師找到了共同點,併合作了幾部相當精彩的影片:《開羅諜報戰》(1943),《雙重賠償》(1944),失去的周末(1945)和《日落大道》(1950)。
這之中每部影片都是影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作,《開羅諜報戰》是二戰宣傳片的典型作品,其中很大程度上來源於攝影。《雙重賠償》詮釋了何為黑色電影(而此時這個名詞還沒有被發明出來),《失去的周末》是好萊塢第一部嚴肅表現嗜酒症以及非傳統攝影風格的影片,而《日落大道》至今仍然是一部最好的,關於好萊塢的影片。電影史學家薩姆·斯塔格斯在《日落大道的特寫》一書中稱,「過了半個世紀,依然後無來者。」
塞茨和懷爾德合作之時,已經有了30年的攝影經驗,而懷爾德卻恰恰相反,正在拍攝他好萊塢時期的第二部影片。(第一部是《大人與小孩》)
1909年,16歲的塞茨已經開始在芝加哥的埃森內電影公司擔任技術員,過了不久就為聖路易斯電影公司拍攝標題。1914年,他移居到了加利福尼亞州的聖保羅,此時他已經提升為攝影師。兩年間,他加入了聖芭芭拉的美國電影公司,為亨利·金掌鏡,最終被米高梅導演雷克斯·英格拉姆看中,並於1920年展開長期合作,他們一共拍攝了12部默片,包括《羅宮秘史》,《啟示錄四騎士》,後者讓魯道夫·瓦倫蒂諾一舉成名,多虧塞茨火熱的特寫鏡頭,將其表現為一個惡魔般的愛人。
在有聲片時期,塞茨擔任了幾部秀蘭·鄧波兒影片的攝影,他的影像風格為影片帶來了一種神秘色彩,其中包括《捲毛頭》中璀璨奪目的特寫鏡頭,還和約翰·法羅(代表作《大鐘》)以及普萊斯頓·斯特奇斯(代表作《蘇利文的旅行》,《摩根河的奇蹟》,《戰時丈夫》)合作,拍了20餘部阿倫·拉德的影片。在他的整個生涯之中,塞茨還著力於技術革新,比如說英格拉姆《嬌女》(1922)中的啞光鏡頭,以及裸眼3D鏡頭。他於1979年去世,享年85歲,此時他已經擁有18項專利,其中包括啞光攝影,以及改變單片內膠片格式的方法。
塞茨是一個多面手,在他與比利·懷爾德合作的多部影片之中,每部都相當出色,在影史上有著很強的存在感。「我經常通過攝影為故事發生的地點戲劇化,」塞茨在1950年曾說,「當然,影片的環境也同樣隨之渲染」;漢斯·德雷爾負責了《開羅諜報戰》的美術工作,哈爾·帕雷拉負責了《雙重賠償》,厄爾·海德裡克負責了《失去的周末》,約翰·米漢則負責了《日落大道》,但真正為影片環境賦予很強的存在感的,是塞茨的攝影,扮演著重要角色。
塞茨認為《開羅諜報戰》是他最好的作品,故事背景發生在利比亞沙漠中的一處被炸毀的酒店。開場,一輛坦克滿載著一群亡命徒行進在灰白色的沙丘上,這立刻為影片奠定了荒涼的氛圍,塞茨的攝影擁有著一種超現實質感。當一名倖存者(法蘭奇·唐恩飾)從坦克落下,在他周圍的沙丘上,光影形成了現代藝術般的圖案,他在沙丘中艱難跋涉,最終來到一處山村——影片營造了一種滄海桑田感。從視覺上看,整幕在視覺上是悖反的:一方面是粗糲的現實,但又如夢似幻。懷爾德傳記《關於<日落大道>》作者埃德·西考夫注意到影片的開場「令人窒息地美麗,這在懷爾德的生涯中尤為罕見。」
沙丘一幕在亞利桑那附近拍攝,而埃及村莊則搭景拍攝於加利福尼亞印地歐。在20世紀70年代初美國電影學院的採訪中,塞茨向烏西尼解釋說,「我們使用了減反射器(和)黑絲絨,只有天空的光亮,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我也很感謝比利·懷爾德因為我們討論過視覺效果,我們嘗試製造出炎熱感,還試了很多東西,但其實並沒有那個必要,這些就夠了。」
的確,炎熱感瀰漫全片,即便是酒店內部,沙漠上的光照始終存在,隆美爾(埃裡克·馮·施特羅海姆飾)的光頭上面反射著汗水。塞茨僅僅通過窗戶和屋頂板條,創造了一種炎熱的效果,同樣,他對於陰影的使用為影片帶來了懸疑色彩。
《開羅諜報戰》設定集上面寫道,酒店是一個「單一的,巨大的布景,」其中包括12個只有四面牆的房間,彼此相連,書中寫道,塞茨(毫不誇張地說)「搭建起了一個『最適合拍攝』的布景」單一的布景使得攝影機可以沿著走廊移動,或者通過搖臂逐層上升,這種運動界定了明確的酒店的地理特徵,作為一個充滿衝突與危險的場所。
而這種危險在一場夜戲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一名納粹軍官(彼得·范·埃克飾)以及唐恩飾演的英國士兵空手搏鬥。納粹軍官扔掉了手電筒,而鏡頭向下傾斜,聚焦於圓燈,兩個人則在屏幕之外爭鬥著,只有兩聲槍響,在鏡頭的邊緣處產生了短暫的光亮,順著光束,我們發現了納粹士兵的屍體,由於該鏡頭隱去了打鬥的過程,僅僅留下對於死傷者的一瞥,所以影像加強了場景的戲劇化與懸疑感(這種拍法早在20年前的《天啟四騎士》中就有所實驗,同樣使用一場信號彈的照明,描繪士兵們的鬥爭)
在《雙重賠償》中,塞茨將這種實驗發揮到了極致,電影講述了沃爾特(弗蘭克·麥克莫瑞飾)和菲麗絲·狄金森(芭芭拉·斯坦威克飾)為了一場保險謀劃殺人案的故事。儘管塞茨很喜歡這部影片,稱之為「近乎完美」,但他依然保持謙虛,「好吧,很可能是因為故事的情緒到位的緣故。」
這是一部關於黑夜的戲劇;故事開始於空無一人的街道,房間中充滿了令人產生幽閉恐懼症之感的陰影——黑暗無處不在,他在黑暗的構圖之中,創造了一些能夠吸引人們注意力的亮點,例如菲麗絲閃閃發光的眼眸,或者她手中的槍。塞茨甚至會在陰影之上繼續疊加陰影,創造戲劇性的效果,正如影片之中,沃爾特身體的陰影映照在陰暗的房間中,而菲麗絲正隱藏在房間裡,即將殺戮。
在1970年同麥可·克萊門特的對話中,懷爾德讚揚了塞茨的攝影,「他膽子很大....他想要破除儘可能的限制。」即便是日間室內景,塞茨同樣利用低調,低調的柔光和百葉窗營造一種暗淡,朦朧的效果。懷爾德告訴其中一名記者他想要捕捉「當陽光穿過老舊的西班牙式房屋之時」的灰塵。為了達到這種效果,塞茨使用了由鎂和鋁製成的粉末,並在攝影機開拍的那一刻散向空中。
《雙重賠償》生動地呈現了洛杉磯Los Feliz的西班牙式房屋,以及深夜,陣列著棕櫚樹的大街,對於影評人理察·希克爾而言,「沒有哪部影片比《雙重賠償》更好地呈現了洛杉磯,即便是紀錄片也沒有。」我們很少去直面明媚的陽光——而無論什麼時候我們直面,帶來的效果都是反諷性質的,如同沃爾特第一次去菲麗絲家的一幕,南加州陽光的突然消失意味著《雙重賠償》想要表現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可辨識的城市,而是呈現了人類行為的黑暗一面——貪慾,蠅營狗苟之地。
攝影風格既是現實主義的,又有著象徵性色彩。開場奠定了這樣一種基調:在深夜的街道上,一輛車加速飛奔,光亮在鏡頭的角落閃現,為鏡頭平添了威脅感,如果沒有這道光,就會變成一部紀錄片,而這道光後面則迴蕩在兇殺場景之中,鏡頭對準菲麗絲,而她的丈夫則死於身旁的汽車座椅,她的面部表情看起來很堅定,為了突出這種神情,路燈斷斷續續,閃閃爍爍,形成了一種混雜了暴力與哥特的效果。
懷爾德曾說《雙重賠償》明顯地受到了弗裡茨·朗《M就是兇手》的影響,但即便這種劇情是表現主義性質的,影片也從來沒有借用任何德國表現主義。而《失去的周末》中,則借用了一定的表現主義展現唐·比爾曼(雷·米蘭德飾)被嗜酒困擾。在《懷爾德時間》一書中,凱文·拉利發現「較之懷爾德的其他影片,塞茨和他合作的這幾部更具表現主義色彩(唐的腦海中把所有飲酒的人都看成了搖曳的大衣,裡面裝著威士忌酒瓶,這一幕可能直接收到了20世紀20年代的德國電影的影響)」
在塞茨的攝影中,經常將一些東西放在前景以增添視覺趣味——可能是樹枝,也可能是檯燈。但在《失去的周末》中,這些前景往往用來呈現比爾曼的精神狀態。在酒鋪中,攝影機放在酒架上,面對著比爾曼,用來展現他的嗜酒。而在當鋪外,他絕望地透過縱橫交錯的鐵門欄杆向裡張望;在他身後,第三大街EL形成了一個網狀陰影。這些構圖營造出了一種拘禁感,加強了他的絕望感。
另外一幕也直接展現了比爾曼的主觀內心。他癱在椅子上,被不詳的陰影籠罩時,我們看到了他的幻覺:一隻老鼠在牆壁的裂縫中窸窸窣窣,而蝙蝠及其影子在房間中轉來轉去,嘗試將老鼠撕得粉碎(影片的「特殊攝影效果」則來自於戈登·詹寧斯)毫無疑問這裡採用了比爾曼幻覺般的POV,沒有其他效果,也沒有波紋淡入淡出,就是一個完整的鏡頭。攝影機從他身邊移過,凝視著窗外的夜色,而白晝已經消失,然後拉回鏡頭,比爾曼依然在椅子上。幻想和現實直截了當的過度意味著本片實際上是現實主義的。
懷爾德認為陰沉的風格最為適合這種灰暗的故事,並稱塞茨是他的攝影師中「最現實主義」的一個,寄存於他粗糲的想像之中,令其成真。在他美國電影學院的採訪中,塞茨回想起比爾曼在酒鋪買酒的一幕,「我們拍了他的一個特寫,我希望拍得越嚴酷越好」。米蘭德「聳了聳肩」,編劇查爾斯·布拉克特稱之為他看過的「最為思辨性的特寫」。所以比利問,「其他的片段可以配得上這一幕嗎?」塞茨說,「我們用化妝和橙黃色的濾鏡在米蘭德的臉上做了大部分的效果,讓他看起來面色真的很差。而這成為了影片後面可以用來表現的對象。」
塞茨似乎選擇以近距離觀看比爾曼的苦難,因此使用了一個極端的特寫表現他從昏迷中醒來,「我,查爾斯·布萊克特還有比利早就聊過這個問題,」攝影師說,他把攝影機放在吊杆上,將鏡頭放在了演員眼球的六英寸外。「我們用了一個特效鏡頭。我說,『雷,先別呼吸,先別呼吸,先別呼吸』。我們的光並不多,找了一個人來對焦,於是我們回去負責鏡頭移動。」眼球茫然地左右轉動,影像變得模糊,重新對焦,拉回中景,比爾曼跌跌撞撞地從床上起來,這個鏡頭使得觀眾對人物產生了興趣。
為了達到現實主義,懷爾德堅持在紐約實地外景拍攝,他甚至想去P.J.克拉克的酒吧去拍,但發現在派拉蒙搭建一個四面牆的布景更容易一些,他經常將攝影機隱藏在送貨車和人行道上的包裝箱中。通過這種方式,塞茨和劇組創作了懷爾德後來所謂的紀錄片調性。展現了第三大街,貝爾維尤的黎明或曼哈頓的天際線,特別是影片開場的一個搖鏡頭,從城市的遠景搖到比爾曼的窗前,將觀看者帶入到一個由當鋪,水坑和絕望的街道構成的城市景觀中。
《失去的周末》通過融合現實和幻覺展現了人們所謂的塞茨的個人風格:他可以融合不同的視覺風格,卻創造一種統一的影像。在《日落大道》中,故事再次在兩個平面中遊走,而塞茨則捕捉了這樣一種影像,美國攝影師協會稱之為「誠實的現實主義,卻充滿另一個世界的靈暈。」
影片主人公喬·吉利斯(威廉·霍爾登飾)是一個落魄的作家,攝影師幾乎以紀錄片的形式描繪了Alto-Nido公寓,Bel-Air高爾夫球場以及派拉蒙布景,儘管塞茨認為「正午最為無趣,」但影片之中,日間外景總是經常伴隨著正午的太陽。相反,昔日默片影星諾瑪·戴斯蒙德(格洛麗亞·斯旺森飾)的宅邸則偏僻陰暗,令人窒息,二者形成鮮明的對比。塞茨在這裡的打光僅僅暗示著陰冷的牆面之外存在著陽光。諾瑪的頹喪感由深焦鏡頭展現出來,這種鏡頭令她的洛可可式房間展露無遺。
「為達到這樣的一種方式,」燈光師解釋道,「需要布上一個大強光,並對膠片進行強化處理,充分縮小光圈。」這種強化約佔據了影片的15%,增加了兩級的影片速度,這使得塞茨至少使用了一個主光源。他同樣可以拍攝夜戲,為戴斯蒙德的寵物猴子塑造一種如同葬禮的哥特氛圍(這場戲被懷爾德形容為「表現猩猩之死的常規方式」)
在《日落大道》中,有的時候深焦鏡頭的使用和《失去的周末》一樣表現主義,戴斯蒙德的僕人馬克斯(馮·敘多)彈奏管風琴時,他帶著白手套的雙手若隱若現,和不知所措的吉裡斯疊化並置,給人一種吉裡斯作為傀儡,被管家玩弄在股掌之間的觀感。
除此之外,《日落大道》的其他部分也證明了這部懷爾德-塞茨影片沒能得到應有的讚譽,即便是那個著名的從遊泳池水下拍攝的,模仿死去的吉裡斯的主觀視角的鏡頭(通過在遊泳池裡安放鏡子完成),也以一種不加修飾的方式,直接展現在眼前。
塞茨最好的幾部作品都是同懷爾德合作完成——他獲得奧斯卡提名的影片中,有四部都是同懷爾德合作,另外兩部是《女神》和《當世界毀滅時》。塞茨從來沒有獲得過奧斯卡,但他因為《日落大道》獲得過美國攝影師協會榮譽獎。他的《風流債》,《雙重賠償》和《戰時丈夫》在紐約同時上映,在接受美國電影學院採訪的時候,他低調地評價了自己的成就:「還是相當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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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對電影藝術形式有較為深刻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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