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記憶
——懷念恩師蘇夏先生
夏天剛要來臨,恩師蘇夏先生卻靜靜的走了。多麼希望他在這幾個月醫院的久住後,能帶著康復的微笑回來!那怕是緩緩的,步履蹣跚的 。夏天是萬物競生的季節,生命之火最為熱烈激情的時刻。先生一生奉獻中國音樂事業,1938年參加廣東青年抗日先鋒隊。1941年在廣東藝術專科音樂學校學習。1949年參加中央音樂學院建院籌備工作至1986年退休大約37年教學生涯,恰如生命中的夏季,承當了中國作曲教學學科發展和成長的偉業。默默奉獻自己的學識和才華,燃亮無數熱愛音樂創作的學子的燦爛前程。蘇先生原名為『學衡』,後改名為『夏』。雖然不知道先生改名的本意,但相信一定寄託著他心靈深處某種美好的衷情和希望。確實,「蘇夏先生」帶來更諧和的親切和信任,無論是作曲系的「蘇夏先生」,還是中央音樂學院的「蘇夏先生」,聚焦在蘇夏先生的音容笑貌格外清晰。對於我而言,因此對夏的偏愛和習慣在記憶中更留下些許清晰的印記。
算起來考入中央音樂學院拜師蘇夏先生門下學習作曲已有35年了。1985年的夏天,我在等待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碩士研究生入取結果,心情焦躁擔憂,終耐不住寫信給蘇先生詢問:「北方已入三伏,但也常有陣雨洗去溽熱,只是擔憂考試的結果,--」, 「建平學弟,靜候佳音!」。真是不敢相信,這是我報考的導師蘇夏先生的來信嗎?「閒暇之時可以研讀些音樂作品,如勳伯格、梅西安等,--。」先生的回信讓我心情激動無以言表:「連梅雨季的潮溼都顯得這麼美好。」
我這屆的碩士研究生不知為什麼是兩年學制,從外院考入缺少大學本科在中央音樂學院連貫性學習過程,面臨的學習壓力可想而知。約一年半的時間內,我覺得自己在毫無進展的蹉跎中度過。蘇先生似乎並不著急,以極大耐心和信任,每次課都簡明扼要指出問題,繼而輕鬆的談一些寬泛的藝術問題,慢慢的等待我的進步。在作曲教學領域中蘇先生的理念和格局很大,根據學生的不同條件因才施教。在蘇夏先生指導下,我逐漸積累起較多的作曲技術手段,在艱辛也堅持中增強了駕馭音樂結構的能力。畢業前夕的某一天,蘇先生告訴我:作曲系已經決定將我留下來任教,並語重心長的說:「希望你能努力成為一個好的作曲老師」。經歷幾年教學工作後,他又鼓勵我在職攻讀作曲博士學位。1995年夏天,通過作曲博士學位答辯之後。先生不無風趣的對我說:「現在你才真正的獲取了中央音樂學院的「良民證」。我常常遺憾沒有在中央音樂學院讀大學本科,幸運的是在教學工作中一直得到蘇先生的幫助和指導。1991年9月開始擔負作曲主科教學工作前蘇先生找到我,讓我拿來入學新生上交的作品逐一分析,針對學生的創作個性講述不同的學生應當分別注意那些問題等教學經驗。並幫我選擇了合適的學生。真是佩服蘇先生的睿智,30年過去了先生,那時的作曲學生進步非常快,現已成為國內卓有建樹的優秀作曲家。上世紀90年代後我的創作逐漸增多,每次新作品演出必要聽取先生意見。《春秋》、《后土》、《玄黃》,還有舞劇音樂等等。先生的評價大多惜字如金,常常是:「還可以啊」。1999年盛夏,我在世紀劇院首演了一部包括5首歌劇風格詠嘆調唱段的大型音樂戲劇作品。演出後先生面帶笑容說:「唐建平,你以後可以多寫些歌劇啊。」記憶中這是先生在看過我作品演出後最好的褒獎了。我知道作為中國老一代音樂教育家和作曲家,出於使命感對於學生或後輩作曲家有更高的藝術要求,希望青年作曲家能夠在藝術道路上前行的更遠。希望在世界作曲大師隊列之中,真正有中國的作曲家並列。這是先生的夢想,我輩承接過來的責任,也是尚有相當差距需要努力前行實現的宏偉目標。
蘇先生雖然講的一口濃濃的廣東話,但是所言所為卻體現著嚴謹的學者風。記憶中蘇先生對於作曲家、音樂會音樂作品的評論十分謹慎。他不會放棄藝術標準去敷衍了事,也不會因人親疏厲害而沒有原則的奉迎或無端批評。出於學識和對於藝術誠實的情懷,每次新作品音樂會,或作曲家個人作品音樂會,蘇先生都會在音樂會現場用錄音機錄下來,在參加座談會發表評論之前,總要認真聆聽多遍。發言中所作的評論,基本上都是結合具體問題提出相應意見。記得在某位著名前輩作曲家交響作品音樂會後的座談會上,蘇先生的發言評價極為細緻,具體到某個細節的音高或音色等,我曾略帶玩笑的問蘇先生:您怎麼講的那麼具體?像是給人家上作曲課啊。蘇先生說:作為一個作曲教師,講話、評論是要對學術負責任的。
在作曲系老一代教授中蘇夏先生的學術成果是最全面的,也是最能體現獨立學術精神的。他著有《實用對位法》、《寫對位》、《歌曲寫作》《和聲的技巧》以及《論中國現代音樂名家名作》等。其中《和聲的技巧》一書,其學術價值建立在先生畢生直面音樂創作、教學獲取的作曲經驗和獨立思考的基礎之上,對於中國作曲家解決創作中的和聲和解決音樂語言構成的極有價值。另外他還撰寫了大量的作曲家創作研究,音樂作品評論和分析等文章。記得在對江文也、馬思聰、洗星海等作曲家的創作研究中,蘇先生的研究和最終寫的學術文章為後來他人的分析研究,提供了值得學習和借鑑的依據。
作為音樂教育家和作曲家,蘇先生最為年富力強的年華,基本都為作曲系的作曲教學奉獻了。長時間擔負作曲系作曲教學的組織工作,擔任大量的作曲課教學,但先生心裡始終掛念著作曲。也許因為這個原因,60歲年齡剛過不久,蘇夏先生主動到當時的主管部門文化部申請了離休。退休後先生先後創作出版了《蘇夏鋼琴曲集》、《蘇夏藝術歌曲集》、《蘇夏合唱曲集》以及大型交響清唱劇《帶血的課文》等重要作品。先生曾與我私下說,他申請退休一來為自己留些創作的空間,二來也給系裡同事讓出作曲教學的機會。先生退休後,我亦經常去先生家去探望。雖然總是看到他在作曲或在認真的研究一些現代作品。但卻想像不出作曲課堂上的蘇先生創作音樂作品會是什麼樣的。直到 2005年4月為先生80華誕舉辦慶祝音樂會。先生的音樂實實的震撼了我們在場所有的人。音樂會後,先生得意大弟子郭文景面帶敬意神情充滿感慨:在先生身邊學習、創作這麼多年,完全想像不出,一直默默教書的先生的音樂能寫的如此磅礴大氣!是啊,先生的作品完全顛覆了我先前的認知,由此,對於先生更為信服和崇敬。記得有人曾說:一座山從不喊出自己的巍峨,一面湖從不說出自己的浩瀚,一棵樹默默向上生長,一葉草與另一葉草未曾攀比過風雨的惠澤!先生就是這樣的人!
95個華年,平靜光輝的一生!70餘載春秋,留下桃李芳華滿天!
向先生學習!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