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走了一百天了,我多少次走進老娘最後住的房間,撫摸著老娘最後睡的床,看著空蕩蕩的房和空蕩蕩的床,我的心也變得空蕩蕩的。這時我才確信:娘已遠行,娘真的走了。
娘是在95年(虛歲)的年齡上走的,雖然走的時候已不能正常表達感情,但我還是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對生命的留戀,對兒女的不舍。
在我60多歲的時候離開娘,與許多人相比,我應該是很幸運很幸福的。我們母子有緣,居然能陪老娘60多年。但60多年的母子情深不是說了就了的,在60多歲的時候失去娘,離開娘,痛苦更加刻骨銘心。
娘出生在上世紀20年代中期,那是個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年代。雖然娘是姥爺姥姥最小的孩子。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娘從小就幹農活,做家務,幫著大人做點小生意,維持生計。21歲那年,嫁給了我的父親,一個比她小3歲的男人。那個年代,魯南地區流行「女大三,抱金磚」,窮苦人家娶個年紀稍大的媳婦,是為了能出力,能吃苦,會持家。娘沒有抱成金磚,卻抱大了在她心裡比金磚還貴重的五個孩子,,含辛茹苦地把我們我們兄弟姐妹五人養大成人。
打我記事起,就從來沒有看到娘清閒過。父親在外地工作,家裡地裡的農活全由娘幹,五個孩子的衣服鞋子都是娘來做。常年辛勤操勞,加上衣著樸素,才40歲出頭的娘已是地道的老太太了,娘小時纏過足,後來雖放過,但走路還是很費勁。在我的印象中,娘好像從沒年輕過。60年代中期,剛滿18歲的哥哥報名參軍,鄰居的嬸嬸大娘們都勸娘,不能讓老大當兵,他走了誰幫你幹活?可娘根本不聽勸,執意讓哥哥當兵。她說,再苦再累她擔著,就是不能耽誤孩子的前程。娘憑著樸素的想法,為了孩子的前程,一個人默默吃苦受累,讓大姐讀了初中,二姐念到高中,又先後送她們外地工作。她常說,孩子翅膀根硬了,就得讓他們飛,能飛多遠就飛多遠。
我從小頑皮,經常惹娘生氣,娘對我要求很嚴,沒少挨娘的打。記得我十多歲的時候,和小夥伴的一起去地裡打豬草。那年天氣極旱,田野的莊稼都旱得落了葉,豬草很少,幾個小夥伴在大田裡轉了半天,也尋不到幾顆豬草,看到生產隊的大田裡種了許多紅薯,長長的紅薯秧蓋滿了坡,我們幾個人拔了一些紅薯秧裝進籃子裡帶回了家。紅薯秧是豬愛吃的飼料,本想讓娘誇我幾句。沒承想娘看到我拔了生產隊的紅薯秧,劈頭蓋臉地罵了我一頓,她說,天氣這麼旱,莊稼都快旱死了,你卻禍害它,秋天還有什麼收成。娘數落著,動手打了我。她是教我要愛護莊稼,不能損公肥私。娘用樸實的語言和最原始的方法教我做人,引我走正路。
我小時候爭勝好強,時常與小夥伴們打架。不管與誰打架,娘從不「護短"。有一次,我與鄰居家的玩伴打了架,對方個子力氣比我大,把我按在地上猛揍,我只有在下面亂抓,情急之中把他的臉撓破了。這下撞禍了,儘管我被人打得渾身疼,但也不敢告訴娘,裝著像沒事一樣。不大一會,聽見門口一陣吵嚷,那個與我打架的玩伴帶著他娘找上門來,一定要討個說法。娘看到來者,一面賠不是,一面把我叫過來,不由分說就是一頓猛打。我邊哭邊訴說事由,玩伴他娘還是不依不饒。這時娘把我推到玩伴他娘面前,指著我說,你隨便打解解氣,讓他長長記性。娘也沒想到,雙方真的劈頭蓋臉地打了起來。十多歲的我挨娘的打應該,沒想到的是當著娘的面挨別人的打。我眼含著淚,怨恨地看著娘。這時我看到娘雙眼也噙著淚,無助地倚在大門旁。娘只是不願意得罪對方,給她一個下臺的機會。沒想到對方真的打了我,娘真的心疼了。這件事使我看到了娘的忍讓和善良,使我懂得了做人不要逞強,要團結友愛,與人為善。
娘一輩子辛勤勞作,為家傾情付出,從沒出過遠門。唯一的出遠門是帶著剛上學的小妹去上海看望當兵的哥哥。在部隊,看到了哥哥的成長進步,感到了部隊大家庭的溫暖,部隊首長和對她的關心敬重。從一個普通家庭婦女的角度認識到了部隊鍛鍊人,培養人,成全人。在我即將走進18歲的門檻的時刻,以一個中國傳統女性的堅強和執著,把我送進了部隊的大門。在我換上軍裝離別家鄉的時刻,娘想送我又怕送我,娘想讓我遠行又捨不得我,娘強裝歡笑又忍不住流淚,故意找藉口去遠房本家幫助料理喪事。當鄉親們敲鑼打鼓送我去公社集合時,娘卻在一旁悄悄地望著我,用一雙留戀不舍的眼神目送我。
我在賀蘭山部隊當兵,無論環境多麼艱苦,訓練施工多麼苦累,給家中寫信都是報平安,表決心,就是怕娘為我擔心。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國際環境風雲變幻,祖國邊防並不安寧,時常有局部戰爭發生。我們哥倆都在部隊當兵,這在家鄉的小村莊並不多見。娘雖然想念兒子,也十分牽掛兒子,但當看到自家的大門掛著兩塊「光榮人家」的匾牌,鄉裡鄉親很敬佩羨慕她時,娘的擔心和思念化作了幸福的笑容。
娘是一個永遠閒不住的人,年輕時是做針線活的好手。在她90歲高齡時,耳聾眼花,腿腳也不靈便,但她始終想為兒女做點什麼。娘想到了納鞋墊,她戴個老花鏡,一針一線地做鞋墊,一針一線地納鞋墊,做了一雙又一雙。娘做鞋墊從不量我們兄弟姐妹的腳的大小,但她心中有數,做的鞋墊穿起來大小適中,十分合腳。我曾多次勸娘,市場上賣的鞋墊什麼樣的都有,價格也不貴,不要再為我們做了。娘卻說,還是娘做的軟和,穿起來舒服。娘還說,以後沒娘了,給你們留幾雙鞋墊也算留個念想。
念想?最心疼的念想。沒想到才過了幾年,娘就真的離開了我們兄弟姐妹。我手握娘留下的幾雙鞋墊,密密麻麻,一針一線,似乎還帶著娘的體溫,浸透著娘的柔情。握著它,我思緒萬千,淚流滿面。那鞋墊飽含著娘對兒女的一片深情,那鞋墊充滿著娘對兒女幸福生活的期望。真是:天大地大不如娘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如娘的恩情深。
娘已遠行。最苦的是不能與娘說再見!
送娘遠行。最痛的是與娘真的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