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是由五蘊因緣和合而成,並無時無刻的處在不生不滅的生死輪迴之中,那麼在對待個人生死問題上如何進行實踐呢?譚嗣同說:「誾者猶知死後有莫大之事,及無窮之苦樂,必不於生前之暫苦暫樂而生貪著厭離之想。知天堂地獄,森列於心中,必不敢欺飾放縱,將日遷善以自兢惕。」他認為人生前的苦樂僅僅是暫時的,死後在無窮盡的輪迴中所體味的苦樂才是永恆的,不能因小不忍而亂大謀,要時時反醒自己的行為與本心,警惕不要被世間的假相所蒙蔽和誘惑。
譚嗣同的這種殺身取義的思想不僅僅是說說而已,他的確也是這麼做的。如果說不怕犧牲,看淡生死的精神僅僅是一種個人的解脫,是自我的超度,那麼佛教所宣講的「大無畏」精神也被譚嗣同用來借鑑,作為他用來度人的理論基礎。他說:「無畏則無所用機矣。佛一名『大無畏』。其度人也,曰:『施無畏』。無畏有五,曰:無死畏,無惡名畏,無不活畏,無惡道畏,乃至無大眾威德畏。」可見,譚嗣同明確表示出度人就是施無畏,施無畏也就是度人,並且他將無畏作了進一步的劃分。他說到:「救人之外無事功,即度眾生之外無佛法。」由此可見,在他看來救人與度人就是佛法的一切,這種救國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強烈願望,才是譚嗣同研習佛法的終極目標。
那麼如何來看待自我解脫與「施無畏」二者的關係呢?既然都是解救,到底先解救誰呢?譚嗣同對於這個世人爭論的先後順序問題也提出了質問,他說:「度人不先度己,則己之智慧不堪敷用,而度人之術終窮;···然則先度人乎?先度己乎?」可見,先度人可能會因為自己修行不夠,誤人子弟;先度己而又「易遺棄眾生」,還是功德不圓滿,緊接著,他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如人外無己,己外無人,度人既是度己,度己既是度人。譬諸一身,先度頭乎?先度手乎?頭亦身之頭,手亦身之手,度即並度,無所先後也。」在譚嗣同看來,度人與度己二者並不矛盾,都屬於度眾生,度人與度己相互包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所謂主次與先後,無所謂清晰明顯的界限。
從表面上看是有分別的,但就本質而言是一體的。如果非要把兩者割裂開來,那是由於人們的私心私慾在作祟,沒有做到人外無己,己外無人,才會形成有度人與度己這兩種說法,造成先後的順序問題。既然眾生都要度,那麼到底度得盡還是度不盡,若是度得盡那麼又當在何時才能度盡呢?譚嗣同說:「時時度盡,時時度不盡,自有眾生以來,即各各自有世界,各各之意識所造不同,即各各之五識所見不同。」佛教所講的五識即眼、耳、鼻、舌、身,第六識是意識,前五識也就是由人的感覺器官所感知後形成的認識,第六識能夠想像與思維。在譚嗣同看來,正是由於這六識的存在,造成了形形色色的眾生,而這無量眾生,又各自具備自己的主觀世界。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同樣的日月山河,長林幽谷,不同的人會抒發出不同的情懷,形成不同的認知。在社會領域,同樣的人因意識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國家,不同的語言和文字,即使是相同的語言和文字,因使用的場合與環境不同,也會造成不同的認知。可見,大千世界中的無量眾生所形成的主觀世界真可謂是個天文數字。譚嗣同進而指出:「三界惟心,萬法唯識,世界因眾生而異,眾生非因世界而異。···有所增亦必有所滅,二者皆非理也。」他認為眾生所見所聞所想的來源於現實世界,是對現實世界客觀的如實的表達出來,那麼在譚嗣同看來,只要改變了現實世界,就可以統一眾生的主觀世界,這樣度人就不用度一個個的個體的人,也就變成了要度整個世界,如果能度了這個世界,那麼生活在這個世界的眾生也會自然得度。
他從不同的角度來衡量度盡與度不盡,說度不儘是因為眾生每天都在增加,說度儘是因為佛每天都在在增加。可見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問題所得到的結論是不一樣的,站在眾生的角度,看到如此芸芸眾生會說度不盡;站在佛的角度,看到遍地是佛又會說度得盡。度盡與度不盡只是相對而言,輕易的妄下結論只會帶有片面性,因此,譚嗣同的「時時度盡,時時度不盡」觀點應該是一個最理想且充滿智慧的回答。最後,譚嗣同說:「其實佛外無眾生,眾生外無佛,雖真性不動,依然隨處現身,雖流轉世間,依然遍滿法界。往而未嘗生,生而未嘗往。一身無量身,一心無量心。一切入一,一入一切。」佛與眾生是同體異態的,也就是說眾生與佛為同一法身,眾生是未度之佛,佛是已度之眾生。
看似佛在世間流轉不居,但實際上是無所不在的,佛教曾提出過「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主張,不管是眾生還是佛都具備這種真性、佛性,只要這個佛性在,那麼佛也就在。佛性「遍滿法界」,佛也就會「隨處現身」。綜上所述,譚嗣同的關於度人與度己,度盡與度不盡兩套理論是其佛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將這些觀點放在了《仁學》一書的最後兩篇,大概想以此作為他全書的一個總結。度人也就是「施無畏」,度人是佛學理論,施展大無畏的精神是一種政治抱負,講度人還是在探討人生,說大無畏則離不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