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葉昭正在軍營百無聊賴的練武,就看見胡青腳步匆忙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陪著惜音嗎?」
「將軍,你還好意思說?你一走,惜音姑娘就冷著一張臉,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彈起那個曲子像是在趕人。然後她就自己走了,說茶會結束了。」
「她走了?回府了嗎?」
「沒有,她在城中下了馬車,沒準我跟著,不知道去哪了。」
「狐狸,你可是我們葉家軍最聰明的腦袋,居然連一個女子都跟不住?」
胡青對著葉昭翻了個白眼,也沒辯解什麼。在武臺上找了個乾淨地方坐下,背對葉昭,憤懣的說出心中所想。
「將軍,你這個忙我幫不下去了。你說你到底想要什麼?想讓她幫你隱藏身份,你就該結婚的早點時候告訴她。想幫她選個良人,茶會剛開始你自己就走了?」
葉昭聽罷,收起運拳,撓了撓腦袋,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她走到胡青身邊坐下,一停下練武,腦袋裡就又是惜音那黯然失神的樣子,那倔強地不肯鬆手的樣子。
「我也不想啊。可我一看到那些男人我就沒興趣了。那程家大公子也能叫書香門第?跟個娘們兒一樣穿得粉紅粉綠的。還有什麼郡王,袒胸露乳的,隨身還帶個鳥籠子。其他的要麼太醜要麼太矮要麼太囉嗦,看不下去了。」
胡青冷笑一聲,也不知道葉昭這是給惜音選良人呢還是給自己選情敵呢眼光倒是要上天。
「將軍,不如你看看我可還行?」
「你?你是沒什麼毛病,但要是你我還不如再開次茶會呢。」
「哼,將軍,原來我在你眼中連粉紅粉綠的男人都不如啊。」
胡青氣的連腮幫子都鼓了起來,起身就要走。被葉昭死乞白賴又拖了回來。
「胡青!你不幫我就沒人幫我了,我這段日子過得可叫生不如死啊!」
「將軍!你別這麼扭扭捏捏,讓人看了多丟臉。」
葉昭抱著腦袋愁眉不展,她心裡一直有個秘密,可太過於玄乎。他們習武之人見慣了刀光血影,從來不信什麼牛鬼蛇神。
「在我父親死前一段時間,我做了好幾次噩夢。夢裡是堆積如山的屍首,還有,父親渾身是血倒在眼前的那一幕。那幾日,我不僅不想再拿刀,還找各種藉口阻止父親上戰場。」
「你是說,你夢中預感到鎮國公不測」
「可沒人聽我的,我還被父親杖責了幾棍,讓我跪在先祖面前,告訴我葉家世代忠烈,從不懼為國捐軀。」
胡青稍稍側頭,看見葉昭陷入了自責又悔痛的情緒中。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幾人能坦然承受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的慘烈?孑然一身又心如死灰。他知道這才是葉昭能迅速在戰場上化身修羅的原因。
「就在我回京之前,這個噩夢又回來了,這次,我夢見的是表妹。」
「你夢見她有事?....你真的相信這夢麼?」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狐狸。我沒法阻止我父親,但我可以讓惜音遠離漠北,遠離那個噩夢。就算這個夢是假的,可表妹是真的!我失去了一次機會,絕不能有第二次!」
胡青看見鐵骨錚錚的葉昭竟然紅了眼眶,再也不忍心她說下去。一把握住葉昭的手重重承諾。
「將軍,你不用說了,我懂了,我會幫你的。」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會信我。」
「可我覺得,你最好告訴惜音姑娘真相。」
什麼?葉昭怔住了。
「惜音是個好姑娘,她應該有選擇的權利。」
葉昭又猶豫了起來,胡青看得懂軍機,卻總是看不懂葉昭到底在猶豫什麼。就是不接受,他也不信惜音會把葉昭的身份捅出去。
「我會的,讓我再準備準備。」
惜音下了馬車,拎著裙角,跟著兩隻帶路的青鳥,向城中偏僻的地方走去。
她認得那兩隻青鳥,一雄一雌,有著長長的尾羽,瀝著光澤的藍灰色鳥羽甚是好看。它們不時打著旋,飛飛停停,等惜音的腳步跟上來。
直到一處破敗的民房內,青鳥從虛掩的門縫飛了進去。惜音打開門,遠遠看見屋裡站了一個人,是位女子。青鳥在那女子肩頭戳了戳,然後乖巧的飛上了房梁。
「魏師傅?」
「什麼師傅師傅,都被你叫老了,柳惜音,別來無恙阿?」
女子回頭來,輕盈一笑。她梳著簡單的流蘇髻,一身青灰色羅裙,外搭一件月灰朦朧薄紗,袖子收短得簡潔乾淨。手上有和惜音極其相似的銀蛇戒指。
「魏...銀元,你怎麼來啦?我都好久沒有再見你了。」
惜音拿起魏銀元的手高興地握著,剛剛的陰霾一掃而光。漠北城破後叔父叔母對她的幹涉也少了很多,她才有機會走出閨房交朋友。手上的戒指,就是銀元送給她用於防身的。
「我是過來辦正事,順便來看你。你啊,高高興興千裡嫁人,就留了封信給我,果然還是良人更重要。」
「銀元,你別打趣我了,我找你不見,又不能誤了時辰。」
「是啊,天天阿昭,時時阿昭,貼心口放著的良人,不知道現在對你可好嗎?」
銀元嬌俏地繞著惜音轉了幾圈,看她雖貴為將軍夫人,卻還是一如漠北素靜少女的模樣,一身清麗,毫無綴飾,只是低眸時有了一股不再自信的憂愁。
「銀元,你說,我是不是哪裡討人生
厭了?」
「怎麼,還有不喜歡你的男人,莫非他有斷袖之癖?」
惜音趕緊搖頭,一副自家寶貝生怕旁人折損的樣子,那四個字肯定不是什麼好名頭。
「不是的,阿昭不是對我不好,就是...不常陪我。」
「那他可有碰你,親你,把你...拉在懷裡,像是在外偷情的浪子一樣輕薄?」
銀元往惜音耳邊吹氣,惜音被嚇得直往旁邊退了幾步。看著一臉怪樣的銀元卻在一旁掩面偷笑,她簡直有些生氣了,她的阿昭怎能跟偷情浪子這種詞聯繫在一起?
「我只求他能待我像正常夫妻一樣,出雙入對,鶼鰈情深。」
「看來是沒有了,真是見了鬼了,你可是苗家之後,怎能讓薄情郞如此對待?不妨,你給他試試情蠱?」
「萬萬不可!阿昭才不是情薄之人,應該是我的錯,我不用你幫這個忙!」
惜音的母親雖為白苗後人,遠嫁柳將軍後便脫離了苗鄉世族,安安心心做著朝廷命婦,更不希望惜音再接觸到那些南蠻夷狄的巫毒習俗。但銀元卻是正兒八經的苗女傳人,不僅會下蠱毒,還會一些鳥語,至於一些奇奇怪怪惜音不知道的偏門技藝,則是她獨自一人云遊四方所需。
苗女嗜好銀毒,身上的銀簪、銀耳環、銀戒、乃至銀靴都藏有不同的毒。但銀元為了行走江湖方便都大而化小的將銀飾戴得極為隱蔽,從不顯露。一旦出毒,必有死傷。
而苗女最怨恨之人,就是情薄之人。惜音曾親眼見到銀元僅僅用耳環中的一點毒液,便讓一桌子狎妓尋歡的有婦之夫七竅流血而死。
但惜音相信,她已然擁有了天底下最好的良人,哪還需要什麼蠱毒呢?
所以她從來不肯跟銀元學什麼苗女毒術,只是討了個能麻痺對方的銀蛇戒指,護得自己清白。還學了些藥理,想著或許能給阿昭照顧下身體。林林總總,依舊是無時不刻為葉昭著想著。
「我來句玩笑的,瞧你都緊張得冒汗了。就是你願意下我也不願意給你,這情蠱只會耗費掉施蠱者全部的心力,最後也只是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銀元忽然收起那些不正經的調笑,扳直的身子有些清冷高傲,她打了個呼哨引來兩隻青鳥停於惜音面前。在她的調教下,鳥兒們抖抖翅膀依偎在一起,任由惜音觸碰撫摸都不會驚飛。
「這個世上,大多數的鳥兒都知道一夫一妻,廝守終生。但大多數的男人卻三妻四妾,朝秦暮楚。惜音,我知道你情深似海,到時你莫要後悔和別人共事一夫。」
「阿昭,他不似這世間其他男人。我信他。」
惜音眸光如鏡,眼中倒映著那一對青鳥的相依相守,豔羨至極。她緊緊握住隨身攜帶的結髮之繡包,想到阿昭,心中一動。嘴角釋出不易察覺的微笑來,卻沒能逃過銀元的眼睛。
「隨你吧,時辰不早了,我們下回再聚。這次,主要就是讓你幫我好好照顧這對鳥兒,帶著她們我很不方便。」
「沒問題,她們應該不會飛跑吧?」
「它們只認情痴為主人。」
惜音和銀元道過別,看著她正要走另一條路分道揚鑣,忽然就一下子轉身回來,摸著手上的銀環委屈的眨眨眼。
「這個京城,住上兩晚都快抵上我這銀寶貝了。哪像你是過來享福的啊,惜音徒兒。」
惜音會心一笑,還以為銀元是忘了。她這個朋友沒別的嗜好,唯有雲遊四方和四處斂財是最大樂趣。她要是不給這個錢,倒黴的就是被銀元盯上的其他可憐人了。
「你來將軍府,我給你支些銀兩。你要願住便住,那我可高興極了。」
「我要是去住,保不齊對你的阿昭做些什麼,你最好想個法子讓他早日醒悟。」
「例如,試試苦肉計。」
趁惜音還沒回過神來,銀元笑得有些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