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飛,雨溫柔的墜,像你的擁抱把我包圍。我向你飛,多遠都不累,雖然旅途中有過痛和淚。」
「我向你追,風溫柔的吹,只要你無怨,我也無悔。愛是那麼美,我心陶醉,被愛的感覺。」
「愛到心破碎,也別去怪誰,只因為相遇太美。就算流幹淚,傷到底,心成灰,也無所謂。」
「我破繭成蝶,願和你雙飛,最怕你會一去不回,雖然愛過我,給過我,想過我,就是安慰。」——《雨蝶》(《還珠格格》片尾曲)
1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從床上一下子坐了起來,窗外雨水綿綿,脆生生地敲打著窗欞,這大半夜的響起來雨聲倒沒有讓我驚訝,讓我驚訝的是,我剛才在唱歌,而且唱的還是《雨蝶》,《還珠格格》的片尾曲。
那句歌詞仿佛還帶著溫度,在我的唇邊遊弋,「我向你飛,多遠都不累,雖然旅途中有過痛和累!」
奇怪,我怎麼想起來這句歌詞了呢,我無聲地笑了笑,習慣性地甩了甩頭髮。
頭上輕飄飄的,像頂著一頂雪白的帽。
呵,我今年已經82歲了,牙齒都已掉光,頭上也是白髮蒼蒼,卻還殘存著年輕時的一些習慣,比如說甩頭髮。
只可惜,年輕時烏黑濃密如同黑瀑布般閃著光澤的頭髮,現在早已染了霜雪,而且,隨著時光的推移,三三兩兩地掉落了,頭頂上飄浮著屈指可數的幾縷白髮。
我老了,卻依然沒有忘記《雨蝶》,那曾經是我年輕時最愛的一首歌曲。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看來是真的,我又一次無聲地笑了。
「我向你飛,雨溫柔的墜,像你的擁抱把我包圍。我向你追,風溫柔的吹,只要你無怨,我也無悔,愛是那麼美,我心陶醉,被愛的感覺……」
我又哼了兩句,那麼久遠的歌,即使多年未唱,現在唱起來,依然很熟悉。
那是我大學畢業那年最火的一首歌了,當時《還珠格格》一出,小燕子就火遍了大街小巷,片尾曲的《雨蝶》也是天天在耳邊飄蕩。
二十出頭的年齡,我倒是對小燕子不感冒,但是我喜歡《雨蝶》,每次聽到這首歌,我就不由自主會想起來小雷,也就不由得跟著輕輕哼唱。
「我向你飛,多遠都不累。」
是啊,小雷和我不在同一個學校,甚至不在同一個城市,坐綠皮火車,需要整整坐一夜。
小雷離我太遠了啊,我是真的想像鳥兒一樣,生出一雙翅膀,向著小雷所在的方向去飛。
飛呀,飛呀,飛到那座海濱城市去,飛到小雷的身邊去,然後,變成一隻海鷗,落在他的肩膀,輕輕啄著他的頭髮。
小雷的頭髮很黑,像墨染了一樣,髮絲也很硬,枝枝挺立。
如果小雷親眼看見海鷗跳到沙灘上,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姑娘,再定睛一看,是我,他會不會大叫,把我抱起來,轉幾個圈,然後,我們一同倒在軟綿綿的沙灘上,嘻嘻哈哈,說著情話,你戳戳我,我戳戳你,像天底下所有小情侶那樣親密?
會的吧,一定會的吧,因為小雷好喜歡我,我也好喜歡他呀。
2
我借著大巴車在山路上忽高忽低盤旋的機會,盡情地任淚流滿面,倘若有人問起,我就說被顛的吧?誰讓南方的山路如此蜿蜒盤旋呢?我一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怎麼會受得了呢?每一次大巴向下衝,我都覺得心要衝破胸膛,跳出口。
這是失重還是暈車,我不懂,倘若小雷在我身邊就好了,他物理那麼好,肯定能懂。
可惜,我的身邊,空空如也,我的小雷,找不到了。
耳機裡傳出「雨蝶」的歌聲,「我破繭成蝶,願和你雙飛,最怕你會一去不回,雖然愛過我,給過愛,想過我,就是安慰。」
小雷,小雷,我想和你雙宿雙飛。
淚水又一次浸溼了面頰,連鬢邊的髮絲都溼成了一綹一綹。
小雷,小雷,你在哪裡呀,我想你了呀,你回答我好不好。
可是,沒有人呼應,只有鬱鬱蒼蒼的綠色從車窗外一閃而過。
這是我上班的第二年,跟隨單位去南方旅遊,目的地井岡山、廬山。
我看過了漫山遍野的井崗翠竹,每一棵都如同碗口粗細,挺拔得像是一株株的大樹。
在漂流的皮艇上,我問撐篙的船家,「不是說井岡山有很多竹子嗎?為什麼我沒有看見呢?」
膚色黝黑的船家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那你覺得山上是什麼?」
「是大樹呀。」我的回答,引來一陣鬨笑。
從此後,我才知道,原來南方的竹子不是在北方的公園看到的細細密密的竹林,南方的竹子啊,竟然像我們北方的大樹。
小雷,這些事,你知不知道?
後來我去了廬山,在宋美齡的舊居裡流連,看著大大的穿衣鏡,寬寬的皮沙發,竟然有一種時光錯亂之感。
小雷,小雷,你也送我一間房,好不好?我們在一起生活,好不好?
可惜,山谷寂靜,沒有回聲。
我的小雷再也聯繫不上了。
我的記憶裡只有他最後的笑聲,溫柔軟糯,像奶糖散發著甜甜的香,「我要走了啊,部隊有紀律,我就不過去找你道別了。」
小雷,倘若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找你,我才不管什麼紀律不紀律呢。
可惜,我那時不懂。
我以為,我們將來會有大把的時光,在一起。
卻不知道,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永恆。
我也不懂,有些人,說過了「再見」之後,就永遠不再見面。
3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身體輕飄飄的,飛離了床,從窗子裡出來,在湛藍的天幕上飄呀飄呀,像一團白色的雲,又像一團淺色的霧。
而我卻並不害怕,反倒有些享受,這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我看到蒼翠的山川,我看到無垠的荒漠,我還看到了寬闊的大海。
那是在我夢中出現過一千次一萬次蔚藍的大海。
我看見我的身體,飄呀飄呀,越過了海面,向著海邊那片樓宇飛過去。
高高的樓房,亮亮的湖面,粉色的荷花,正在怒放。
飛呀,飛呀,我看到了寬寬的運動場,還有在運動場上奔跑的人群。
啊,我看到了我的小雷。
在那一群年輕的奔跑的身影中,我的小雷,像一顆耀眼的明星,燦爛奪目。
年少時,我見過許多小雷的樣子,學習的,走路的,騎車的,卻從來沒見過小雷在運動場上揮汗如雨的身姿。
原來,我的小雷,既會踢足球,也會打排球啊,可惜,曾經的歲月裡,我從來沒有見過。
我靜靜地懸浮在運動場的上空,默默地看著運動場的方向,貪婪地注視著那個如同雄鷹般奔跑的身影,那是我的小雷,是青春的小雷。
可惜,我從前從未看過。
我只看到過少年的小雷,像個孩子一樣憨態可掬溫柔可親的小雷。
我看見過霞光中的小雷,那是一個周六的午後,因為下雨,我們幾個避開了泥濘的大路,沿著彎彎的山道前行。
他們幾個在前,我因為車技不好,騎得特別慢,而小雷,就在我的身邊。
讀書的那幾年,小雷一直延續著這個習慣,每次騎行,總是讓我在裡側,他在我的外側,把我擋得嚴嚴實實。
年少時的我,體會不到小雷的深情,所以,總是不服氣,「我車技沒那麼差,我在外面,汽車也撞不到我。」
小雷只是笑笑,從不反駁,卻也從不讓開,我拗不過他,只好噘著嘴,騎行在裡側。
只是我的不快,通常持續的很短,只不過一會兒,我又開始嘰嘰喳喳,歡快地像只百靈,那是小雷哎,我與他有說不完的話呀。
那一次雨後,與小雷一起走山路,到了一個陡坡時,我騎不上去,下車推行,小雷陪著我,一邊走,一邊說。
山坡的前方有一大片松林,風兒吹過,松濤陣陣,像大自然在彈奏美妙的音樂。
原來真的有濤聲啊,參天古木千年志,坐聽濤聲到黃昏。
小雷,如果我知道,若干年後,你只能出現在我記憶裡,我那時必定會牢牢地抓緊你的手,可惜,我無法未卜先知,我一直以為我們會在一起,一生不會分離。
多年以後,每當雨後的日子,我總會回想起那個午後,山坡上霞光中的你,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揮斥方遒。
4
我貪婪地凝視著運動場上那個矯健的身影,陽光帥氣,自信滿滿,我的小雷,原來如此美麗。
我的心有一絲的悸動,因為我看到了一個女孩,揮著一瓶水,微笑著向小雷跑來。
小雷,那是你未來的妻子嗎?是後來與你共度一生的那個人嗎?
小雷,你可知道,很久很久之後,人到中年的我,終於輾轉地知道了你的消息,我從初始的興奮,慢慢沉寂,如同煤炭燃燒過的痕跡,從鮮豔的紅,慢慢變成了暗冷的灰。
漫長的歲月裡啊,我知道你會結婚,我知道你會生子,我知道你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可是,我從來沒想過,你的妻子,會是你大學的同學。
他們告訴我說,那個女孩,在大學裡,就對你極好極好極好。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午後,我呆呆地坐在窗前,腦海裡一片空白。
小雷,歲月的長河裡,我曾經想過無數次,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可為什麼最後,我們卻沒有在一起?
是時間的距離,還是空間的偏離,還是,你身邊那個女孩,比我溫柔,比我美麗?
小雷,我從沒懷疑過你的心意,你望著我的時候,眸子裡的欣喜和情意,即使我再鈍感,我都能感知。
可是,小雷,為什麼,最後,我們沒能在一起?
5
我的身體開始輕飄飄地,向著高空飛翔,我拼命掙扎著,向著運動場的方向。
小雷,你可曾感知到一縷馨香的風兒,在你身邊圍繞?小雷,你可感知到一陣柔和的風兒,輕輕拂過你的臉頰?
那是我喲,我來跟你做最後的告別。那是我喲,我來求一個永恆的擁抱。
小雷,我走了,願你此後前程似錦,一帆風順。
我閉上眼睛,任由著那團白色的霧氣,帶著我,輕輕地飄,向著天空,寬闊的懷抱。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飄了多遠,等我睜開眼,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床邊。
那張寬大的窗前,是一群痛哭的人,我看見了我最愛的兒子,他已是一個健壯的有責任心的成年人,我看見了年幼的孩童,那是我可愛的孫輩。
我還看見了我曾經喜歡的小哥們,他們都是白髮蒼蒼,卻依然精神矍鑠,神採奕奕,還好,還好,你們都沒有變成昏暗的老年人。
我還看見了我的閨蜜們,她們雖然紅顏已逝,神情卻依然優雅,別哭了,我的閨蜜們,我沒有離去,我只是先你們一步,去探索生命的奧秘。
人生,是一條永遠的單行道,我們都是永恆的過客。
我來過,愛過,走過,路過,即已足夠。
小雷,認識你,此生無悔!
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氤氳中,我仿佛看見了一枝筆,在一張淡黃色的紙上寫著,「王氏,82歲,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