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2017年的這場春雪來得很應時,瞬間鼓舞了人心,飛動了童年。
雪來的時候,祝勇的心中總是充盈著幾許淡淡歡愉。他看雪,是看它的銀白空濛,於無色中想像有色,於無形中揣測有形,於無生命中體味凜然的生命力,任思維的雪橇愴然劃向歲月的深處,去領略世界的無涯與多姿。或許,只有雪天的悽涼,方能反襯人心的溫熱,只有雪野的空曠,方能凸顯生命的充實。
漫遊家,心隨自然
雪滿山野,總令我想起國畫裡的留白。
王摩詰畫山而不見雲,齊白石畫蝦而不見水,那留出的空白,便是雲,是水。與西畫比起來,國畫手法最簡潔,而意韻卻最豐厚。
每當雪至,五色雜陳的世界只剩下黑白兩色,山川大地便成了落筆簡約的國畫,環境純粹了許多,心靈也就跟著純粹了許多。
雪來的時候,我的心中總是充盈著幾許淡淡的歡愉。
《四時幽賞錄》「山窗聽雪敲竹」條云:「飛雪有聲,惟在竹間最雅。山窗寒夜,時聽雪灑竹林,淅瀝蕭蕭,連翩瑟瑟,聲韻悠然,逸我清聽。忽爾迴風交急,折竹一聲,使我寒氈增冷。」這種風味,固然可佳,但在山中看雪,卻有著更好的感覺。
黎明於客舍醒來,心中納罕天緣何亮得這般早,披衣行至院中,發現大雪早已沒膝。呼嘯了一夜的北風不知何時戛然而止,空氣清爽如瓊漿,天氣溫靜如睡熟的少女,崖上翠柯、溪上板橋,無一不穿上白袍,只有簷上麻雀,傻兮兮地挺立著,黑得可愛。
於是,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便禁不住於口中滑脫而出,那種深邃的意境遂將自己渾身浸透。這時的內心純淨得就像白紙,隨時等待著思想的濃墨,滴染出幽美的圖形。
大雪封山,路是走不得了,喝罷老闆娘親熬的熱湯,便於窗下慵讀一卷《聊齋》。這或許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行路罷。
讀得倦了,便再去訪雪。周遭靜無聲息,而腳底踏出的「咯吱」聲,好似雪地輕柔的言語,令我感到親切和愉悅。有時路旁樹枝上堆積的雪太厚了,「唰」地掉下來,落在我的外套上,正是前人所謂「玉墮冰柯,沾衣生溼」的情景。
我徘徊著我的腳步,拓展著我的視線,一派濃重而深秘的詩情,油然浮上我的心頭,使我幽然意遠,漠然神凝。
我之看雪,是看它的銀白空濛,於無色中想像有色,於無形中揣測有形,於無生命中體味凜然的生命力,任思維的雪橇愴然劃向歲月的深處,去領略世界的無涯與多姿。
有人寫道:「能欣賞荒寒幽寂的人,必定具有一種特殊的素質,那是一種頑強的生命活力,那是一種兀傲不馴的人格力量。」
古人常從孤塞寂寞之中醞釀出一種生命的詩情。北宋書院中,不乏以空山荒寺、寂寞無人之境為主題的畫作。
我曾在一家博物館的《寒江獨釣圖》前佇立良久,沃雪千裡,地老天荒,只有一隻孤影,一葉篷舟,境界何其寂寥,然而我看到的不是生命的渺小與哀苦,相反,卻是挺拔的靈魂與不屈的意志。
一如明人胡應麟所說:「獨釣寒江雪,五字極鬧」。這個「鬧」字很刁,一下子就點化出柳公《江雪》一詩中昂揚的活力。
所謂的枯寂,不過是一種表象。君不見恍若輕綢的溪泉正在冰雪下面漾動,誘人的芭蕉正在雪天裡挺立,而渚上小舟,亦正在無聲中悠然地划行。或許,只有雪天的悽涼,方能反襯人心的溫熱,只有雪野的空曠,方能凸顯生命的充實。那片蒼茫空闊,並非一無所有,而是如國畫中的留白,意味深遠。我欽佩胡應麟,他分明是將柳宗元心底的境界,玩味透徹了。
記憶深處的大雪無邊無際,靜好如詩。我就站立在雪地裡,默默地佇望著。我在一片寂寞是感受生命的恬靜與溫馨,逝去的夢境再度重現,凋謝的熱情開始復甦,而那一瓣六角雪花,自天空落下來,「噝」地一聲,就在我滾熱的心窩裡融化了。
雪來的時候,我的心中總是充盈著幾許淡淡的歡愉。逝去的夢境再度重現,凋謝的熱情開始復甦,而那一瓣六角雪花,自天空落下來,「噝」地一聲,就在我滾熱的心窩裡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