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和光同塵——薛寶釵
中央民族大學附屬中學高一年級 賈宇軒
讀完紅樓的時候,末頁是一幅無色的插圖,是賈家的大門口,零零落落的散著些人,回首拭淚的,步履匆匆的,皆紛紛離去,唯有一個單薄的影子立在那門邊,神色寂寂,無悲無喜,直到正式破落,食盡鳥投林的那一刻,那白茫茫大地上的她,仍是端莊的,「任是無情也動人」在眾人的悲愴中,被解釋的淋漓盡致。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
在繁花錦簇的大觀園,人人各有所求,並為此極力展露才華,爭一抹彩,卻有一人,罕言寡語,並不爭奇鬥豔,做事豁達,溫婉如水,行事細膩,是地位低下所迫的委曲求全嗎,生於珍珠如土金如泥的名門薛家,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的姿容,自小讀書識字,亦「雜學旁收」,如此完美的女子,自是不必有所顧忌,她本可如黛玉一般清高,湘雲一樣疏朗,豔冠群芳,可她選擇的偏偏是將塵世看破,她看清了繁華盡頭的悲涼,便對這滿園春色抽回了手,同情人間疾苦,卻時時顯現出冷眼旁觀的漠然一面,她的人間氣,早已化作一縷冷香,即脂硯齋所評:「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
「歷著炎涼,知著甘苦,雖別離亦能自安。」
蘅蕪苑不加修飾的屋子,如同居於雪洞,也不為取悅眾人刻意修飾,而在戲園子裡,她迎著賈母點熱鬧戲文、甜軟點心,替湘雲解決的螃蟹宴,提醒黛玉《牡丹亭》,在薛家變故之時安慰母親,寶釵的處世是理性的,而物極必反,理性至極便覺冷酷,金釧跳井,只她一人敢去勸慰,指鹿為馬的失足論,便輕輕巧巧的挪開了壓在王夫人心頭的一塊巨石,對他人心思的拿捏之準,遣詞造句之妙,就事論事之冷靜,精通世故之複雜,至於後來的香菱之事,搬離大觀園,也無需驚奇,權衡利弊,明哲保身,明明十幾歲的少女,老練似一個精明的商人,她早已不流於胭脂梨雨,她的志向遠遠不在於此。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這句詩是低調內斂的寶釵為數不多的少年之狂,而「青雲」何解?為了做妃,或成為二奶奶的心機是一個家庭興衰的籌碼,並非蘅蕪君的青雲,她的青雲是「涉青雲以汎濫兮」的遠行,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跳脫,她有著的不僅僅是相夫教子之才,她懂道家的無為之治,懂得經商的金銀之道,若說她只是工於心計,同鴟嚇鵷鶵無異,她的悲哀也正在此,嚴正的家教告訴她,這些才幹大多只能權作空有,她不可能去推翻自己依靠著的行事規範,去掀起一場革命,時代的厚重於她,終究是場洋洋灑灑的大雪,「金釵雪裡埋」的命運她看得雖清,卻也無可脫逃。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寶釵同黛玉的情感,可能甚於寶玉,金玉良緣還是木石前緣,於寶釵而言並無關係,她早讀過西廂,把那些情情愛愛看了個明晰,她不會允許這些雜物擾了心性,所以不動心,把那些隱秘的情感壓抑在理智之下,後來貌合神離的婚姻,她也不以為哀,因為那並非所求。而釵黛之間,亦敵亦友,寶釵是不樹敵的性子,可偏偏和黛玉較上了勁,她不是爭風吃醋,反而像在和自己過不去,是的,那個葬花垂淚的黛玉,完完全全是未經世事的寶釵,黛玉如同她的另一面,如同心上的火,有人曾說,黛玉的笑話寶釵最懂,破開來講給眾人聽,大家方才解其暗藏意味,「冷月葬花魂」和「任他隨聚隨分」之間,隔的是千變萬化的世事無常。在山中高士走入深深雪洞前,也應曾在那斑斑湘妃竹前駐足須臾。
凡心偶熾,是以孽火齊攻。
山中高士晶瑩雪的寶釵,在紅紗揭開那時也是雅淡似荷粉露垂,杏花煙潤的嬌羞,在她平時滴水不漏的為人裡,偶一不慎的失態,才覺人非聖賢,這是她降生便有的「孽火」,也是她的美之所在,人生來並非無情,亦有喜悲,後世環境只會影響表面,終究打動人的還是人,不會是聖賢高僧,牡丹華貴高雅姿態的可愛之處,也便在於那隨風流轉的斑斕一霎,或是曹沾先生不忍,在寫盡她的冰涼後提筆給她留了些愛憐之處,被喻作楊妃的怒憤,叢中撲蝶,在寶玉身旁繡花,喜怒憂歡間,恍然晃過一個念頭,她不過也只是個在一雙翩翩玉蝶後躡手躡腳,手執羅扇,一顰一笑若輕雲蔽月,若流風回雪的少女而已啊。
【教師簡評:文章作者以全新視角詮釋了她眼中的寶釵,語言優美又不失深度;格式老練又不陷於平庸。或文或白,折射作者深厚的文學底蘊。這一次比賽真正顯示,語言工夫的精妙並非一蹴而就。文學的可貴在於有作者獨立的思想,不人云亦云。作者筆下的寶釵不是那個俗論心機又世故的女子,而是一個看穿世俗的「少女」。這個定位也是本文精彩的地方。釵黛的感情論也非常新穎,似乎她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同一女子,只有深諳文學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悟性。】
(指導教師:姚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