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守愚 撰
夫檳榔者,小物也,然可以已疾病,觀風俗人情,通古今,審時勢,知禮義,顯公道,察人心,表情愛,興婚姻,證誠信,息紛訟,導民欲,利民生,豈不大哉!其天幹五用五常,地支十二美,經天緯地,一陰一陽,一靜一動,自夫婦而外,治諸物而邦國,攝化百姓,降服諸惡,皆有禮法,毋失經紀。上從天道,下符民心,此用世之道,不可不慎也。天地人一而太平,精氣神一而長生。不知不識,順帝之則。有此顛撲不破之至理,懸諸日月而不刊,光明十方,可久可大矣!
檳榔一物,食之能令人醉,通神明,步雲入仙,身若蝴蝶翩翩舞焉,宣利臟腑,下胸中一切不平之氣,煩惱除而疾病祛,脫塵俗之累,登逍遙之境,故士大夫爭相食之,美之曰「檳榔扶留,可以忘憂」,亦稱之雲「檳榔一口,人人皆曰神仙好」,「吃得檳榔草,心不老,沒煩惱」。
李白好酒,「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然其心曲檳榔甚於酒,故云「何時黃金盤,一斛薦檳榔。功成拂衣去,搖曳滄洲傍」。歷代以來,此檳榔之恨,綿綿無絕期。
夫檳榔,厥功偉哉!其遐樹海南,不樂北土,遼然萬裡,靈根自植,勿假外求,獨立不遷,深固難徙,而章道於兩間,喻義於君子,顯用於草民,利益社會,滋潤人心。其風化之域也大,遍及寰宇;嗜食之者也夥,遠過十億,而皆以為情緣之認同。今南蕃、中國之化域,其風俗人情未以國異而有別。若湖南漢人、海南黎人、雲南傣人、臺灣高山人、越南京人、泰國泰人、緬甸緬人,俱甘檳榔,美服安俗,故能通體於天地,同精於陰陽,一統於苞符。
既有文獻雲,漢武帝破南越,中國之,北土初聞檳榔。其時,南土食檳榔以祛瘴癘,亦執以為禮,信以為媒。而後,採風者書諸史志,學者麗為文賦。及漢末,希珍海內,而張仲景以之入藥。六朝時,地方貢獻,朝廷賜賞,戚友饋遺,江東士女奉為珍寶,金盤銀盒盛之,競相誇耀,惟尚奢糜,以尊高門。至隋唐,風被中國,化溉四夷。宋元時,商賈農戶以之致富,蕃貨遠來,猶不足於國內。明清時,極盛一時,無處不有。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引車賣漿,無不食檳榔。鐘鳴鼎食者奢華之,誇耀之,以章其富貴之氣勢,而貧賤者攀比之。廣東檳榔包以扶留,結為方勝,盛之巾盤,出於衣袖,以相酬獻,交遊龍虎,社契風雲。
明末以來,蕃煙、鴉片相繼流入中國,以新嗜而邀新寵,西風又排擠之,以致檳榔漸退,食風幾息。降及當世,惟海南、臺灣、湖南綿延之。晚近,因利慾而起,湖南人光大之,檳榔由衰轉盛,再被中國,無處無有。
昔日,廣西、廣東、雲南、海南、臺灣、福建、湖南等化域內,俱非檳榔不為禮。或五禮皆以之為禮,或嫁娶以之為禮,或待客以之為禮,而有損益。尤為盛者,檳榔表情愛,貞信婚姻。飲食男女,浪漫之情,文人詩之,婦人歌之,美美相美,春華燦爛,蔚為大觀。於南蕃與中國化域,此數千年之傳統也。
檳榔功用也博大,賦義也高深,指喻也玄遠,禮儀刻心,潤物利生,兆吉貞祥,美美相美,至易至簡,可大可久,此誠檳榔之厚德也,故能歷數千年而不墜,風化之域愈廣而愈興。近人急功近利,不求諸文化,而求諸肉身,去天理而就私慾,以致禮崩樂壞,以鄰為壑,狠毒相高,衍之又衍,皮不存毛無附,自毀根基,故檳榔食俗式微。雖有目而心瞽,不得自救。《性命圭旨》曰:何謂之性?元始真如,一靈炯炯是也。何謂之命?先天至精,一炁氤氳是也。《性命說》曰:性之造化系乎心,命之造化系乎身。陳攖寧曰:性即是吾人之靈覺,命即是吾人之生機。守愚曰:守三歸一,運春神之春力,開人心之靈覺,發人身之生機,故檳榔有數千年性命也。於今亦然。
守愚曰:夫史者,一主體之開顯也。夫檳榔者,人之檳榔也。夫人者,檳榔之人也。人之視檳榔,一物也。檳榔之視人,亦一物也。檳榔史者,人、檳榔二主體會通之史也。時移勢易,人事相替,各有消長,未可一言以蔽之。孔子曰:天何言哉!檳榔言不言,人不知不識,何有述哉!是故檳榔史,乃德意志哲人伽達默爾所言之效果史也。
是為序。歲在癸巳三月榖旦,黃守愚撰於長沙湘水之畔闕一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