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K修復版的《美麗人生》在國內院線重映時,另一部同樣把目光聚焦在孩子身上,觸及二戰的電影《少年喬喬的異想世界》(也譯作《喬喬兔》)在海內外也贏得一片讚譽,豆瓣8.7,IMDb8.0,奪得多倫多電影節觀眾選擇獎。
孩童視角與沉重歷史結合,最具童話色彩的敘述方式,營造了一個有些夢幻虛假甚至荒誕的世界,卻迂迴式地討論這一真實可觸的難題——在瘋狂的世界,要如何成長,又該如何生活。
沒有血肉紛飛的戰爭前線畫面,戰況最多是影片人物口中的偶然提及「好」或「壞」。關於戰爭的敘述、瘋狂時代的思考,這些龐大題材都在回歸家庭,回歸個人的溫柔浪漫、甚至充滿童趣的敘述中被揭穿。與其說是孩子的視角總讓觀眾動情,不如說這種虛假夢幻的風格反倒直抵真實,對當下現實更具意義。
現代科技戰爭下,前線的殘酷與大眾的日常生活有了更大的割裂,對大多數人而言,思想操控反倒比遙遠前線的炮火連天更可觸碰。「海灣戰爭從未發生」更是戳穿意識形態控制藉助信息技術的滲透,國家機器對戰爭的宣傳鼓吹、對個人崇拜的執著狂熱、對仇恨的刺激渲染,它們滲透在人們最不經意的日常裡,也總有著教育、愛國為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而無論是《美麗人生》,還是《少年喬喬的異想世界》,那些溫柔童趣又浪漫的敘述方式,看似隨意卻充滿深意的設定和鏡頭,反倒來得真實一些,因為瘋狂與噩夢不是突如其來,總是會潛移默化地逐步佔據每個人的成長與生活。
戰爭與瘋狂總是由大人們主導,思想稚嫩、缺乏自主思考能力的孩子很容易受到身邊人們的影響。面對強大的戰爭機器,孩子們總是顯得那麼弱小無助,而影片以孩子的視角出發,實則也是以代表了更多普普通通、難有自我思考的大眾。
除去那份天真童趣,渺小與無助、被時代強大的瘋狂控制得難以自由成長與自由生活,無論是成人還是小孩,都不分差別,只是孩子的可塑性,更適合講述「在瘋狂的世界裡,可以另有選擇」的改變過程。
在約書亞的世界,集中營裡的一切是一場遊戲,每一步都是積攢積分的機會,生死存亡的戰爭轉換為有趣的躲貓貓。
作為希特勒青年團積極分子的喬喬對著鏡子不斷練習如何更具狂熱與果敢,國家機器對猶太人的仇恨鼓吹、對希特勒的宣傳與崇拜都是少年隊孩子們吃飯睡覺一般的日常生活組成,在喬喬的世界,戰爭是為自己崇拜的偶像——希特勒表達忠心的過程,是神聖的、義不容辭的。
前者是謊言包裹戰爭以守護純粹童真,後者卻是整個德國的謊言、戰爭與童趣混攪在一塊,受到傷害的是那處於弱勢的孩童與成長。
「你只是一個10歲的,喜歡萬字並且喜歡穿著好玩的制服的小孩子」,猶太女孩埃爾莎明白有些軟弱卻溫柔善良的喬喬不是納粹的一員,喬喬對戰爭的認識,對希特勒的狂熱不過是因父愛的缺失與周圍人皆如此,對猶太人的仇恨也在與埃爾莎相處後逐漸消失。約書亞則受到父親圭多的守護,自始自終都不曾意識到周圍的殘酷。
若開腦洞地讓兩位小男孩碰了面,戰爭究竟是什麼?這時的他們的確會存在巨大的分歧,但最大的共同點在於「戰爭是有趣好玩的」,他們口中的「戰爭」是被拋去原有所指、被填充了各自理解的統一外殼,他們的「有趣」也都帶著些諷刺,還有殘酷與沉重,只是此時喬喬,還未得到啟示與拯救,也還未抵達影片的核心。
無論哪一種認識,很大程度都是外界賦予的結果,也意味著只要有恰好的力量來改變,就還有可能的方向。當自由主義的反戰母親羅茜與喬喬討論關於生活,關於熱愛與舞蹈,當喬喬與埃爾莎有了更多接觸,真有「have butterflies in stomach」的感覺時,影片才如《美麗人生》樣轉向對生活與熱愛的講述。
翩翩起舞的遠不該只是蝴蝶。當約克說「我要回家見我的媽媽,我需要一個擁抱」,沉迷又迷失於戰爭的孩子們,在灰暗紛亂的戰鬥結束後,終於回歸家庭的溫暖,也是回歸本該最正常的生活。
以喜劇幽默的方式展現,溫柔浪漫又或是荒誕的氛圍似乎衝淡了孩子要去承受的殘酷戰爭與死亡的生命之重。《少年喬喬的異想世界》裡喬喬沿著蝴蝶發現被處死的母親的屍體,末尾也以慢鏡頭的方式展現喬喬看著德軍大敗激戰的畫面,也因影片的風格化處理弱化了沉重感。
《美麗人生》裡,圭多走向了死亡,最後畫面則以多拉抱著約書亞在草地上因團聚而高興,約書亞似乎無需承受父親的犧牲悲傷。然而瘋狂的世界裡,沉重從來都不曾減弱,風格化的處理反倒印證影片的內核:成長與生活,一直都在繼續,無論世界如何瘋狂和悲傷多麼沉重,都不會是最終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