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講一個人。
這個人生於1888年,廣東饒平人。
1910年,汪精衛刺殺載灃失敗被俘,收監待斬,此人仗義探監報信,為革命黨救人通風報信。同年加入了同盟會。
參加革命黨後,此人被孫中山委任為南方議和團首席秘書,參與南北議和談判,促成了清王朝的終結。
1912年,他與宋子文、楊信佛等人一起官費留洋,先入巴黎大學哲學系,獲學士位後,又入裡昂大學哲學系獲博士學位,與汪精衛、吳玉章、蔡元培等人組織「法華教育會」,為以後的赴法勤工儉學運動打下了基礎。
1921-1927年間,他回國後在北京大學任哲學系教授,心裡充滿著改造、建設中國的宏願,他與胡適並列為北大的兩位最年輕的教授。
據說,他在北大講授他稱之為「美的學說」的,有關於西方現代愛情、性育、生育的社會學,受到了魯迅、胡適、周作人等一大批新文化運動者的稱讚。
我們今天能拜讀到的盧梭中文第一版《懺悔錄》,正是他的譯作。
在中國,他是第一個提出邏輯性概念的人,他也是在中國公開提出愛情大討論的第一人。相信有不少的人,一定聽說過他的愛情四原則。
所有的這些,與他的人生際遇有相當大的關係。早在他就讀於京師大學堂時,他就接觸到了德國人施特拉斯的《世界各民族女性人體》這樣超前的人文理念,
在留法期間,他又接受過西方社會學、性學、優生學一類的教育,所以在他眼裡,性學和愛情當然也是一門學問、一門科學。
當他來到北大,這個當時的中國新文化運動中心後,施展抱負的欲望,使他進入到了一種實踐的狀態裡去。
1925年,他出版了《美的人生觀》、《美的社會組織法》提倡「性格剛毅、志願宏大、智慧靈敏、心境愉快的人生」。
他還出版有諸如《十年情場》這樣的書籍,暢談自己與外國女郎的戀愛史。
他還組織了一個叫「性育社」的,中國最早提倡性教育的社會組織。
1926年,他又主持編著出版了《性史》(第一集),卻沒想到這次遇到了人生的滑鐵盧。
由於與「國情」相牴觸,《性史》被禁止發行,他受到了道貌岸然的衛道士們的圍攻。
他由《性史》而聞名整個學界,也由《性史》而功敗垂成於文化界。確切地說,當時的輿論是用身敗名裂來形容他的。
在當時,如此露骨地談論「性」,在中國這樣的社會裡是絕對超前的事物。
其實在今天看來,那些作品最多也只不過是在言情小說範疇裡的習作而已。但是,形勢比人強啊。
想像中,他應該偃旗息鼓地收山了吧?但他沒有,為了實踐自己的意願,他主動辭去了北大的教席,到上海開設了名為「美的書店」的書局,編輯、出版、銷售「性育叢書」和「浪漫派文藝叢書」,沒想到的是竟然生意興隆,書籍常常銷售一空。
不過不要就此而將他視為「淫蟲」,儘管他被社會賦予「性博士」的雅號,但據他的自述:「雖然書店僱有許多女性,又相當漂亮,但我竟然守身如玉」。
1929年,他去杭州講學,被警方以「性宣傳罪」驅逐出境,幸得當時廣東省主席陳銘樞的資助再度赴法。
1933年歸國,此人受陳濟棠所委任廣東實業督辦。抗戰爆發後,他又出任了地方的抗委會副主任。
有如此豐厚的個人資本,按說可以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地享受人生了吧?
不,上個世紀的四十年代,他又親自在粵東山區主持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鄉村建設運動」,來作為中國農村改造運動試點的一部分。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他任饒平縣生產委員會主任、廣東省林業廳技正、廣東省文史館館員。
他也是兩度提出中國需要計劃生育的人,一次是向廣東國民革命政府時期的陳炯明提議的,一次是在新中國成立後,不久早於馬寅初之前,向中國中央政府提出的計劃生育的概想。
1960年,年逾古稀的他還堅持寫作了哲學著作《記憶與意識》、《系統與規律的異同》。
接觸過哲學的人,就此題目即可一望而知,其專業知識的深遠和精湛程度了。
1970年他在「牛棚」夜讀時,突發腦溢血,第二天即過世。終年八十二歲。
1984年,當地政府正式為他恢復了政治名譽,1988年在他一百歲誕辰時,召開了關於他的學術思想討論會,頌揚他是一位愛國主義者、民主主義革命的先驅。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現在我在講一個人,但我不打算過多地渲染。因為說到了這裡,此人已經是個抽象的人、一個純粹的生命了。
縱觀他的一生,生命的腳步從來就沒有被名利二字所羈絆過,高貴的靈魂從來沒有被平庸的世俗規囿過,在他所追求的理想面前,更沒有猶豫過。
對他而言,在他的全部生命裡沒有過膽怯的餘地,即使在他受到來自幾乎是全國各界的圍攻時,他也能讓自己的天賦得以最大限度地、最完美地發揮。
膽大是因為了心大,而心大則一定是因為了志遠。
那麼當他的志向與現實發生了衝突的時候,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用他自己的話來作答吧:「我是習哲學的,哲學家應有他的態度,就是對不應得的名譽和誹謗,都不必去關心。」
讓功過留予後世去評說,這是何等的瀟灑,還能有什麼樣的生命,能比無畏地去追求和實現自己的價值能更燦爛的?
在如此坦蕩和博大的靈魂面前,何為成?何為敗?成敗為何物?
如果我們今天用東方哲學去解釋這個靈魂,也同樣解釋得通。
讓我們用《道德經》的讓萬物按其本性去自然生長的哲學理論來說,這樣的生命就是一個和諧的生命。
這是一個在蹣跚而行的社會裡,橫掠而過的絢麗生命,他在俗世間的姓名叫張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