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因病在中日友好醫院去逝,享年84歲。世間,從此再無單老的「且聽下回分解」。
在電視技術普及之前,中國的幾代人從小聽著「半導體」長大,老舊的收音機裡面傳出單田芳略帶沙啞的聲音,那聲音講述著各種充滿傳奇的故事,把忠孝節義講得深入人心。如今,年輕一代聽評書的越來越少,老一輩說書人也漸漸遠去。今天,藝綻君(ID:bjvariety)陪你追憶單老的人生,走近他評書桌背後的酸甜苦辣……
1934年12月17日,單田芳出生於遼寧省營口市的一個曲藝世家。
單田芳的父親一生命運多舛,小時候做過童工,因營養不良患了一種叫「大頭翁」的病。家裡清貧拮据,單田芳的伯父曾拜了一位鼓書老藝人為師,學說書唱西河大鼓。憑著悟性和努力,伯父很快就登臺演出,支撐起家庭開銷。在他的影響下,單田芳的父親、三叔也相繼拜師學曲藝,一家人走上了同一行。
單田芳父親為人忠厚,被鼓曲老藝人王福義看重,先是僱傭他彈弦伴奏,而後又把女兒王香桂許配給他,也就是單田芳的母親。單田芳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帶著他闖關東。來到東北後分別在營口、瀋陽、長春、齊齊哈爾、哈爾濱等地演出。他跟隨父母居無定所,四處漂泊,依靠母親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出了一個小康之家。
△正在唱鼓曲的單田芳母親王香桂
單田芳六歲時上私塾,學習「人之初、性本善」;八歲上「洋」學,學習國文和日文。上學後,他邊讀書邊幫助父母抄寫段子、書詞,十三四歲時就已經能記住幾部長篇大書。有句話叫「在行恨行」,父母希望他將來找一個令人羨慕的好職業,改換門庭,徹底擺脫曲藝這個屬「下九流」的行當。單田芳回憶,自己因此從小對說書、大鼓書十分厭煩。
△年輕時的單田芳
然而,1951年一場大禍降臨到這個曲藝世家,一家人蒙上了灰色的身份。母親離婚改嫁,單田芳輟學,後與比他大八歲的西河大鼓演員王全桂結婚。
婚後,妻子勤懇地表演西河大鼓補貼家用,而單田芳卻未能解開對說書職業的心結,不願從事這一行當,一度以「打鳥」為業。妻子懷孕後,時常嘮叨單田芳不務正業。王全桂性格耿直爽快,說話一針見血,被妻子傷到自尊的單田芳決心證明自己:「我要學說書,今後我養活你。」
「在我還不會說書的時候,是她(妻子)養著我,供給著我的家庭,又是她的慧眼及督促,把我逼上了『評書之路』。」在追憶妻子的博文中,單田芳說。
說書的本領可不是說一句豪言壯語就能掌握的。學說書時,單田芳出了不少糗,也吃了很多苦。
單田芳找來一個八仙桌,扶著桌子在家偷偷地練習。手也不閒著,比比劃劃,搖頭晃腦,往往動作跟嘴很不協調,就怕一筆劃再忘了詞兒,光說又忘了動作。就這樣天天練習,單田芳逐漸找到了感覺。
1956年第一次登臺表演時,22歲的單田芳說的是《明英烈》。他念念有詞滔滔不絕,一句接一句趕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雖是數九隆冬,他渾身上下都是汗。被經理提醒後他才發現自己忘了時間,忙對觀眾說:「對不起,對不起,今天就說到這吧,如果您願意聽,我明兒個接著講。」 他回憶,自己眼睛也不敢看觀眾,只好朝著天花板方向講。「第一次表演,初學乍練,一登臺都不知道怎麼說,感覺是胡說一通,說完都想不起來說了些啥。」
從那時起,20來歲拿起了驚堂木的單田芳,說三國話隋唐,說英雄好漢、才子佳人,一說就是60年。
在單田芳的藝術生涯中,有錄音記錄的評書就已超過100部,據說每天都有超過1億的聽眾在聽他講述的傳奇,這些觀眾囊括了從30後到90後的幾代中國人。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對於單田芳來說是「好事接踵而至」的時代。乘著改革開放的步伐,藝術文化領域生機煥發,評書這朵單田芳眼裡的「小花」也受到了重視。當單田芳被介紹去鞍山廣播電臺去錄製評書時,妻子與他喜極而泣,「這對一個演員來講真是最大的願望。」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陝西電視臺邀請單田芳錄製長篇電視評書,題目由單田芳來定。電視臺以八十元一集的「天價」報酬為單田芳錄製《三國演義》,從此單田芳的評書從電臺走向了電視臺。在這些媒介的推動下,他那有魔力一般的評書席捲了全國的大街小巷。從1981年開始,他先後出版近四十部評書,是全國出版評書最多的曲藝演員。
「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這句廣為流傳的話中足見單田芳所受的歡迎。
評書看似是單一的聲音的藝術,實則極其考驗說書人的綜合能力。「我們說書是即興的,知道個大概,其餘的憑自己發揮。這要看你自身的知識豐富否(肚囊寬不寬)。」單田芳的評書都是脫稿的,那精彩的語言、恰如其分的語調和節奏,都是其評書魅力的重要元素。
在評書《千古功臣張學良》中,單田芳這樣描述趙四小姐在蔡家舞廳初見張學良的情景:
「再看趙四。趙四本來想走,可是不知為什麼,好像磁石吸鐵一樣,把她牢牢地吸住了,站在那兒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眼睛盯到張學良身上。
二姐回過頭來,小妹』的『妹』字剛發出半個音,看到趙四失神的情態便停住了;二姐盯看了小妹好一陣,才又『小妹,小妹』地連叫兩聲,趙四才回過神來,一時自覺失態,有點不好意思。
二姐說:『你不是要走嗎,你姐夫把司機叫來了』。趙四一時有點慌亂,說:『我、我先不走,再待會兒』。」
不管是當時場面的調度還是人物的言行情態,宛如讓人真真切切地看了一場電影,畫面感十足。
單田芳對於人物形象的刻畫,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是迥異的。單田芳的口中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的英雄,也有「身矬矮小,瘦小枯乾,最顯眼留著狗油胡,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翻江鼠蔣平。那誇張又詼諧的描述,令人捧腹大笑。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立浮眼前,殘暴惡醜,仁義善美,都在他描述的大世界中。
就連抽象的「感覺」,單田芳也是講得具體生動,最好的語文老師或許也寫不出這樣的範例:他講呂洞賓對人間之事他皆好奇,什麼滋味也都想嘗嘗。有一次呂洞賓就充當犯人,感受被處以極刑的滋味:「刀過似雲片,心似滾油煎 ,牛車四十轉,一命染黃泉!」 那砍下去的刀子像雲片划過,受刑者的痛感還活躍著,心在滾油裡煎熬,疼痛卻像慢悠悠、不停顛簸的牛車輪子轉了四十轉才結束。
單老對人物的評點,也是評書中的精髓。那些令人感慨萬千的人生,他會悲嘆一句話:「時也!運也!命也!」讓人悽愴而淚下。「人生在世難難難,苦辣酸甜麻澀鹹,起早貪黑為張嘴,爭名奪利不停閒。」他評點的故事裡的人,也戳中了聽故事者的心坎。有一次單田芳參加籤售活動,有盲人聽眾在家人陪伴下趕來,感謝單田芳讓他「看到」如此恢弘的世界。
單田芳經典定場詩摘選
1、《七傑小五義》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2、《大唐驚雷》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財是惹禍根苗,氣是雷煙火炮。
3、《白眉大俠》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4、《童林傳》
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年年年。富貴之家有有有,貧寒之家寒寒寒。升官發財得得得,兩腿一蹬完完完。
5、《隋唐演義》
走遍天下遊遍洲,人心怎比水長流。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變憂。庭前背後言長短,恩來無意反為仇。只見桃園三結義,哪個相交到白頭。
6、《童林傳》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五霸七雄鬧春秋,頃刻興亡過首。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撒種後人收,無非是龍爭虎鬥!
隨著電視劇藝術日益受到觀眾的喜愛,因為那具象而又有著視覺刺激的光影能讓觀眾被動中也能接受到信息。對此,單田芳曾說道:「評書屬聽覺藝術——我說你聽,可天馬行空,想像無限;電視劇則不然,受各種條件所限,很難達到我們遐想之需要。」他也開始琢磨,如何讓年輕人了解評書藝術。
1992年,將單田芳「逼上」評書之路的妻子驟然離世,單老悲慟不已。「我們倆相伴三十八年,她的突然離去真叫我肝膽破碎,萬念俱灰。」
退休以後,單田芳從鞍山到北京,做起了「北漂」。1993後幾年間,他錄製了《七傑小五義》、《百年風雲》、《薛家將》等評書,都獲得了很好的反響。退休以後的單田芳甚至比退休前還忙。「儘管累一點,但這個累裡是帶著甜的。」
2000年單田芳罹患胃癌接受手術,但仍繼續創作並錄製了20餘部電視和廣播評書作品。他重視培養年輕評書表演者,女兒也與他一起從事曲藝教育的工作。
2007年1月26日,單田芳宣布收山, 2009年他被定為「評書」這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不過,熱心於評書藝術傳承發展的他很快又出山,以75歲高齡錄製現代電視立體評書《羊神》。「這些年媒體上冠我為『藝術家』、『大師』什麼的,看到聽到這些讚譽當然高興,我相信沒有人不愛聽順耳的。」單田芳說,自己不過是一個說書的藝人。
這個「說書的藝人」忘記了自己的年齡,80歲左右,還保持著凌晨三四點起床錄評書的習慣。他在微信、微博等平臺和年輕人交流,緊跟時代開設網絡書場,創辦公司,迅速向「新媒體」靠攏。還曾戲稱:我今年八十一歲,地道的「八零」後了!
△單田芳通過微博微信與聽眾交流
他也會樂觀地調侃自己的糗事。 「有次我剛鑲上假牙,但說書假牙不好使,結果我吐字太用力,說『呔,你往哪裡走……』噗——假牙噴出來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我趕緊讓他們打著手電把我假牙給找回來。」
從傳統書館的一桌一人一醒木外加一把摺扇,到廣播電臺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再到電視螢屏的聲畫結合,單田芳的評書生涯一直在與時俱進。
如今,那個說書人已不在,聽書人仍在回味。
也許就像於丹說的:「誰能像他一樣,風靡全國幾十年?單先生的聲音辨識度太高了,滄桑,渾厚。他一張嘴,那就是沙場,就是江湖,所有的歷史演義風雲變幻,都在他一個人的聲音裡。單先生留下的那些作品,將永遠成為幾代中國人的集體文化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