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O戰爭大片《兄弟連》在國內多年熱度不減,軍迷朋友對於美軍傘兵部隊——或者說美國陸軍第101空降師506團2營E連的諾曼第傘降作戰有著足夠的了解。需要說明的是,在登陸日當天,美軍一共有6個傘兵團空降在法國海岸線上,他們的面臨的紛亂戰局和溫特斯等E連戰士是大相逕庭的。現在,讓我們以更廣闊的視野,來觀察這場人類史上最宏大的登陸戰中的傘兵部隊。
著陸
醫藥對傘兵們最為恐懼的負傷方式無能為力,這就是帶著發生故障的降落傘著陸。由於美國傘兵帶著備用降落傘,配有強制開傘拉繩的降落傘很少出現故障,令跳傘者送命的情況更加少見。第82空降師和第101空降師都沒有提交過在6月6日發生致命故障的報告,儘管在靠近空投區時,一名倒黴的士兵在C-47機艙內打開了他的備用傘,翻騰的絲綢降落傘塞滿了機艙,這使他的同伴們經歷了一場無與倫比的旅程,就連本寧堡的訓練中士也從未體驗過。但相當多的報告指出,空投高度太低,以至於他們根本沒時間調整自己的降落傘,也來不及看看其他人的降落傘是否正確地打開了。在聖馬丹德瓦爾勒維爾,伯吉特看見一架C-47從低空飛來,傾斜著穿過一片田地(他自己剛剛在那裡奮力解開了自己的降落傘背帶),吐出一串模糊、朦朧的身影……他們的降落傘從傘包中被拉出,傘衣剛剛展開,他們便落在地上。17名傘兵在降落傘打開前落地,發出一種類似於碩大、成熟的南瓜砸在地上的聲音。
▲美軍傘兵從C-47上跳傘,如此井然有序的場面不會發生在諾曼第,照片攝於九個月後的阿登地區
一些傘兵落地後送了命,這是因為他們的飛行員在飛機越過科唐坦東海岸後才打開綠燈,但至少有一架飛機上的傘兵在距離海灘很近的地方著陸,他們掙扎著爬上海灘,沿一條小徑穿過雷區和德國人的據點,最終踏上了陸地——他們以一種艱難的方式對歐洲發起了入侵。許多降落在科唐坦半島上的士兵仍被淹死,因為航拍照片上並未發現杜沃河和梅爾德利特河的洪水,從飛行路線上也看不到,淹水草甸中滿是蘆葦和雜草,水深兩三英尺。著陸時,傘兵們在水下完成規定的側滾動作,如果無法憑著一口氣解開束縛自己的背帶就會被水嗆死。「全美國人」師的列兵詹姆斯·布盧就在這種狀況下險險地逃過一劫。這個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農家孩子,體格強健、身材勻稱,而且運氣很好,他在水下找到一塊堅實的地面,掙扎著站立起來。「還沒等他站穩,降落傘便將他向後拖去,他再次跌入水中,沉重的裝備將他壓垮,他摸索著背帶上的搭扣等他脫身時已被折騰得半死,吞下的河水令他深感不適,恐懼讓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沿著兩條小河的河谷,另一些傘兵與不期而遇的敵人發生了小規模交火。第377炮兵營C連的弗朗西斯·查普曼下士「落在大約5英尺深的河水中,遊動一番後設法站起身來。我彎下腰,從靴筒裡掏出彈簧刀,割斷了背帶,在這個過程中,我刺穿了身上的跳傘服。然後,我趟著水朝淺岸處走去」。
▲諾曼第當天,美軍傘兵的沉重裝備,這會在著陸時造成許多麻煩
第506團的天主教神父弗朗西斯·桑普森著陸時落入水中,河水淹沒了他的頭頂,他割斷身上的裝備,隨後被降落傘拖至一片淺灘。他花了10分鐘時間解開身上的降落傘背帶,疲憊地爬回到最初的落地處,經過五六次潛水,找回了大部分裝備。就在他這樣做時,這位神父先是看見一架,隨後又看見兩架飛機拖著火焰墜毀在附近,他不禁為機上的乘員進行祈禱,願他們的靈魂得以安息。
休·普裡查德是一名無線電報務員,他的腿袋裡放著一部電臺,重達140磅的裝備緊緊地縛在他身上,他的後背因為「開傘衝擊」而受傷,就這樣落入到水中,他掙扎著割斷背帶,試圖浮上水面,在這個過程中不慎把刀子弄丟了,就在他奄奄一息之際,降落傘發生破裂,終於使他擺脫了困境。他在1967年回憶道,「當晚的恐怖直到今天依然栩栩如生,有時候,我會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幾乎要跳下床來。」
▲一位犧牲在諾曼第水域中的空降兵戰士
集結
另一些傘兵落在樹上,落在灌木叢中,落在遍布於平坦地帶的反滑翔機木樁上,這種裝置被德國守軍稱為「隆美爾竹筍」,還有一個傘兵(他後來因為電影《最長的一天》中的一個場景而出名)落在聖梅爾埃格利斯鎮教堂的尖塔上。
▲這位傘兵名叫約翰·斯底勒(左),《最長的一日》中還原了他被掛在教堂尖塔的一幕(右)
▲聖梅爾埃格利斯鎮教堂現在已經成為著名歷史景點——和這頂降落傘以及約翰·斯底勒的模型一起
但無論落在何處,他們都有理由為自己沒有落入水中而心存感激,儘管他們中的許多人遭受衝擊時受了傷。第501傘兵團的一名作訓參謀聚集起100名士兵,其中的四分之一人扭傷了關節或摔斷了骨頭。有些人的傷勢太重,已無法動彈。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馬克斯韋爾·泰勒將軍小組中的醫護兵羅伯特·巴傑,在下降過程中擺動降落傘以避開曳光彈,結果傘衣破裂,重重地跌了下來,導致他盆骨骨折、髖關節破裂、肋骨斷裂、胳膊折斷、肩膀脫臼。還有些人在匆匆擺脫降落傘背帶的束縛時使自己受了傷,割掉了手指或是穿透衣服刺傷了肌肉。落在聖梅爾埃格利斯鎮的列兵歐內斯特·布蘭查德擺脫了降落傘背帶後才意識到,在這個過程中,他割掉了大拇指的頂端。
但無論是傷者還是毫髮無損者,高級軍官或是普通士兵,最折磨他們的是強烈、令人不安的孤寂感。幾乎每個人都能看見或聽見戰鬥的聲響和情景,近在咫尺或遙不可及。只有少數人認真研究過他們的地圖,並憑著好運氣降落在正確的地點,因而能說出他們所處的位置。許多人迷失了方向,孤獨而又恐懼。科唐坦南部的空中布滿雲堤,打破了運輸機小心翼翼地靠近飛行,使它們遠離了探路者們標示出的空投區的信標,許多駕駛員在遠比正常跳傘快得多的飛行速度下開啟了示意跳傘的綠燈,這是傘兵的散布範圍遠遠大於空降行動策劃者所擔心的「最糟糕的情況」的原因。6個傘兵團中,只有2個(一個是第505傘兵團,值得注意的是,自一年前在西西里實施首次空投行動以來,該團與負責搭載他們的第316運輸機大隊進行過多次演練;另一個是第506傘兵團)實現了「出色的」空降,這兩個團裡的大多數人員在正確的時間被投送至正確的地點(「O」著陸區和「C」著陸區)。另外兩個團,第508和第507團,空投情況非常糟糕,前者的糟糕是因為該團的士兵在整個半島上散落得到處都是,後者則是因為該團的大多數士兵儘管緊緊地聚在一起,也很靠近他們的指定區域(「N」著陸區),但卻落入到梅爾德利特河的洪水中。最後兩個團,第501傘兵團和第502傘兵團,每個團都有一個營空投得不錯,但另外兩個營卻散落得到處都是,他們不得不耗費數小時甚至數天實施集結。
▲經典電影《最長的一日》中,美軍傘兵一落地便陷入苦戰
這種集結是空降行動真正的開始,從理論上說很簡單。在訓練中,它被稱為「隊列集結」,要求先行跳傘的士兵一著陸就留意機群的飛行方向,並向那裡移動,最後跳傘的士兵朝相反的方向前進,隊伍中間的士兵守在原地,直到前後兩端與他們會合。但在這個晚上,分散的飛機使得傘兵們無從觀察「機群」的方向。由於許多「探路者」被投到錯誤的地點,或是遭到德國守軍的攻擊,供部隊主力實施集結的導航信標寥寥無幾。各個營負責實施集結的小組發現自己落在錯誤的地點,或是丟失了將部隊召集起來的裝備:第506傘兵團第2營,他們依靠一個綠色手提燈和一個大銅鐘,但這兩樣東西都在沼澤地裡丟失了。因此,集結靠的是運氣、領導以及成千上萬名孤獨的士兵在黑暗中勇敢地尋找對方的意願。有些人(我們永遠不知道這些人的數量有多少)沒有這樣做,或是很快便放棄了。第377炮兵營的克米特·拉塔下士承認,他沒能找到其他戰友,「在黑暗中遊蕩了一個小時,從一潭死水中舀了口水喝,我發現一條深深的溝壑,覆蓋著茂密的灌木叢,於是,我在那裡睡著了。」
第501傘兵團第3營的迫擊炮排副排長約翰·烏爾班克「在黑暗中繞了一個小時,沒有找到任何一個戰友。我累得要命,於是,作為一個農村孩子,我找到一片麥地,麥地已有人走過,這樣我就不必再開闢一條道路,我踏踏實實地躺下,一覺睡到天亮。」就算一名孤單的傘兵與其他人取得了聯繫,他仍可能會躺下睡上一覺。第506團第1營的機槍手舍伍德·特洛特孤身一人著陸後,用配發的響板(第101空降師的每個士兵都配備了這種能發出「咔嗒」聲的兒童玩具)找到了一名戰友,隨後,他們又找到了另外9~10名夥計。
▲《最長的一日》中展現美軍傘兵在黑暗中使用響板進行聯絡的過程
我們朝著聽上去像是在發生真正的戰鬥的大致方向走去。天亮後,我們與遭遇到的第一批德國人發生了一場小規模戰鬥。他們隱蔽在一片樹籬後,我們跨過田野,隱蔽到另一片樹籬後。很快,德國人便停止了戰鬥並消失了。我們放鬆下來,接下來知道的事情是,兩個美國兵站在樹籬上方,低頭看著我們。我們都睡著了,一睡就是兩個小時。
就連被軍官(任何一名軍官擺脫了降落傘背帶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將部下們集結起來,並判斷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儘管更多的情況是無法判斷自己所處的準確位置)收容起來的士兵也會流露出想睡覺的意願。第501團第2營營長巴拉德降落在正確的地點,並判斷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因此,他迅速集結起麾下三個連的250名士兵,這是當天最成功的集結行動之一。他本人,由於職責所在以及蕁麻刺的刺痛,發現保持清醒毫無困難。但他對大多數部下昏昏沉沉的狀態深感憂慮。
只有那些降落在沼澤中的士兵似乎比較警覺,因為他們渾身溼透,凍得瑟瑟發抖,不得不繼續前進以保持身體的溫暖。那些降落在幹地上的士兵則不同,巴拉德跟他們說話時,有些人站著睡著了,然後一頭栽倒在地。隊伍離開集結區時短暫地停頓了一會兒,巴拉德看見有些士兵閉著雙眼倒在地上。
這種現象很可能是缺乏睡眠加劇了神經的緊張以及服用暈機藥(它有一種鎮靜劑的副作用)的結果。但這些臨床推測對泰勒將軍、李奇微將軍或他們的團長和營長們不會起到任何安慰作用,他們急需組織起十來個突擊組,在拂曉前趕往他們的目標。黎明前,十來個小組已被集結起來,但完全不同於規定的突擊實力,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處在錯誤的地點。每個師都有3000多名士兵不是迷了路(儘管當時尚未意識到這一點)就是送了命。只有第505傘兵團第2營的空投既密集又位於準確的地點。另外,因為大多數電臺由參加空投的報務員隨身攜帶,現在已無從尋覓,這就導致大多數指揮官無法向指揮鏈的上方或下方傳達自己孤立而又虛弱的情況。此外,許多人徹底迷了路,無論地圖、航拍照片還是無意間發現的路標,都無法讓他們確定自己所處的位置。
▲站穩腳跟後,傘兵部隊向敵軍陣線推進
明智的做法是找當地人打聽方向。但在這片密布守軍的鄉村地區,很少有法國人願意冒上落入蓋世太保詭計的風險,另外,為這些「夜間飛入」指路,很可能會招致德國人的報復。吉略特中尉的先祖可以追溯到這片他所入侵的土地,但他在皮科維爾(Picauville)附近敲響一所農舍的房門時,卻吃了個閉門羹。住在聖瑪麗迪蒙(Ste Marie-du-Mont)附近的一對法國老夫妻作出的回答是,他們很肯定美國人會殺掉他們。第506傘兵團的辛克上校在聖科姆迪蒙附近的一座小屋裡向一名當地的農民保證,「進攻已經開始,」這個農夫被嚇得體似篩糠,幾乎無法用手指在辛克的地圖上指出正確的位置。後來,由於空投傘兵的數量給法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村民克服了他們的緊張情緒,開始自願為盟軍提供德國人在何處以及洪水區隱蔽的渡口的情報,他們還為這些解放者提供了牛奶和蘋果酒,並幫著醫護兵將傷員抬入他們的住處。隨著戰鬥的繼續,一些法國人不可避免地被捲入其中:第506團第3營的醫護兵比爾·基德在二十年後回憶起一位法國父親對他表達的感激之情,他6歲的女兒頭部受了重傷,基德為她做了包紮,這位父親將自己的金懷表送給基德以示感謝,「這肯定是他所擁有的最貴重的東西。」
但在拂曉前,大多數法國人睡在床上,或是躲在他們的地窖裡,任由美國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尋找著戰友和集結地。幸運的是,天亮前,科唐坦半島上的德國人和當地居民一樣,並不太願意離開他們安全的駐地。因此,從著陸到天亮這段寶貴的間隙,6個美軍傘兵組獲得了時間,他們集結起來,收集起武器裝備,趕去執行後來被證明是行動中至關重要的任務。
對於深陷敵陣的傘兵戰士而言,真正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
本文改編自《諾曼第的六支軍隊:D日到巴黎解放》,作者約翰·基根(John Keegan),當代軍事史學家,英國軍事歷史學家,倫敦《每日電訊報》防務主編。作品有《戰爭史》《一戰史》《二戰史》等,其代表作《戰爭史》曾榮獲達夫·庫珀獎。
小小冰人,專業軍事歷史譯者。從事二戰史的研究與翻譯十幾年,翻譯戰史類作品近五十部。如:《雪白血紅:一名德軍士兵的蘇德戰爭回憶錄》《亡命排:阿富汗戰爭中的英雄、叛徒、異見者和手足情》《東進:1941—1943年的蘇德戰爭》《焦土:1943—1944年的蘇德戰爭》《空中英豪:美國第八航空隊對納粹德國的空中之戰》《致命打擊:一個德國士兵的蘇德戰爭回憶錄》《普魯士戰場:蘇德戰爭1944—1945》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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