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一位彈著吉他、敲著卡西歐電子琴的少年開始給班裡的幾位女同學寫歌,想藉此讓自己的青春時光走得慢一些。
當時他還在香港樹仁大學念書,大學對他來說太索然無趣了,他每天混跡在旺角一家同學開的精品店Josephine’s shop,要麼就是去信和中心地下的Zoo Records唱片店淘碟,總而言之上課大概不會成為他的正經事。
同時他發現了另一位同樣熱愛音樂的女同學,聲音清澈悅耳,帶有一絲慵懶的法式香頌風,迷人又特別。於是這位一心搞音樂的少年馬上邀請她來當vocal。他們一起組了一支樂隊叫my little airport。
就這樣,她漫不經心地唱著他給同學們寫的歌,他調皮地玩著他那卡西歐電子琴混音,完成了他們的第一張專輯《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
那位寫歌的少年叫阿P(林鵬),唱歌的女同學叫Nicole(區健瑩)。
喜歡Nicole的聲音是因為你永遠也聽不出她的情緒。這種感覺就像在聽老舊的旋轉音樂盒,不鹹不淡,不緊不慢。而我沉迷於這樣的無情又冷靜的第三視角,說故事的時候永遠置身觀眾席。
Mla編曲時喜歡用源於法國的三拍曲式Minuet,所以很多歌都有一種平緩典雅的小步舞曲tempo,例如《麥記最後一夜》和《下亞釐畢道》的A段,聽著能讓人的思緒輕快起舞。
有的則是以法文詩朗誦的形式作過渡,有的甚至一整首下來都是。
無論是Nicole的低吟淺唱,阿雪的詩詞朗誦,還是林鵬有意無意的和聲,都能瞬間把你帶到一個富有詩意的情境當中。生活的好與不好,一切皆可為詩。
他們形容自己是香港樂壇的根斯堡和珍寶金,寫歌和唱歌從來都不是為了維生,而是用浪漫的方式替自己發聲。
從文學性的角度來說,西方文學常是他們創作的靈感來源,歌詞裡也不乏引經據典。他們說:「如果你要愛上一個人,除了Gainsbourg,Oscar Wilde他都應該要認識。」 《你是浪子,別泊岸》當中的一句「離婚的最主因是結婚」就是引用了英國文豪王爾德的名句。
他們嚮往法國現代派詩人波德萊爾返璞歸真的生活狀態,他們也寫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短篇小說《搭車遊戲》裡荒謬的故事橋段。
聽歌讀書看電影,少一樣都不能完全明白my little airport在唱什麼。說到電影,mla在《男神與寇比利克》裡講了和心儀對象一起看《2001太空漫遊》的故事,最後發問「為什麼完美的男神,看不懂寇比利克?」來表達戀愛總不能兩全的遺憾。
作為香港indie音樂代表樂隊,mylittle airport一直有著他們的創作原則和紀實風格。十五年前,他們以詼諧又狂傲的姿態出現在indie樂壇,雖然當時還帶有一些小青澀,但在自我表達方面從不受外界影響,高興怎麼唱就怎麼唱,一直唱到現在。
從懷念青春唱到畢業失業,從走腎走心唱到適婚年齡,從社會議題再到人與宇宙的關係,mylittle airport成長的這十幾年像是香港40代的縮影。
自由表達,真實表達,堅持不被商業化是indie音樂人的使命,所以當你把mla的九張專輯聽一輪下來,你會看到一部細緻入微的現代港中青紀錄片,他們的想法和所處環境都是不加渲染的。
Mla特立獨行的曲風和乖張率真的形象很快就贏得了眾多年輕人的喜愛,同時也讓香港獨立音樂廠牌維港唱片名聲大噪,對於indie圈的發展功不可沒,無疑配得上「香港獨立音樂之寶」這個稱號。
我想,林鵬永遠也不會忘記十幾年前和一幫香港indie人在維港唱片,一起支撐香港獨立音樂圈的熱血豪情,寫歌是志在對抗不公和拯救善良。
如今他斟酌許久用「平和」來形容現在香港的獨立音樂,中間經歷了《我是為了兩千蚊才到這裡表演》和《indie悲歌》的風風雨雨。
但你知道mla還是會全然主宰他們想做的音樂,「就算沒法流行,總想繼續前行」。
02
/麥記的最後一夜,白燈、廣東歌與露宿者/
有一次被記者問到my little airport是個怎樣的樂隊,林鵬回答說是長期寫日記的樂隊,於是有人形容他們的歌是「日記式音樂」。他們的歌很多都是一些細碎的日常敘述,甚至有大段的對白和心理描寫。
林鵬寫下的流水帳故事很多,有寫過別人的,但更多是自己的。
演出的時候他總說,「接下來的這首歌是寫的我一個朋友……」,臺下的聽眾們都很心知肚明,因為這早已被火炭麗琪爽快的一句「就是你啊林鵬」戳穿。
那也不奇怪。這位心思細膩、觀察力驚人的哥們兒簡直是把當天的日記變成了一首首歌,否則這些心理描寫怎麼會那麼生動:
「想起廟街某夜,相士說你屬於那些「矛盾波動的千裡馬」般狂野」——《麥記最後一夜》
「我間中仍會想我們會見面,在那間紅磡近黃埔的商店」——《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
「你不是卡列尼娜,我沒佛倫斯基那麼糟,不用怕會像想像的到文藝悲劇的老套」——《我在暗中儲首期》
以及這些繪聲繪色的場景和細節:
「你與我唯一的接觸點,是我仍用你編號買書在誠品店」——《獨身的理由》
「一杯moscato,再一杯moscato,你教我講冰島要如何問好」——《下亞釐畢道》
「那夜聽見,房外老闆娘輕聲傾吐不知與誰,我突然回到六歲」——《京都民宿夜》
如果這些故事都不是真實發生的,那就是林鵬寫小說的功力太強。
看起來平淡的日常瑣碎,卻時常讓我觸及到不可言喻的浪漫、深不見底的快樂和悲傷。有時候你只能把這些微妙的點滴思緒說給自己聽,卻沒想到被Nicole輕鬆自在地唱出來,然後巧妙地把你的內心出口打開。
這種感覺就像不小心窺探到別人的日記,發現原來是與自己相似的故事。
03
/世界要你努力去考取功名,
但是真誠才是最大本領/
my little airport總是穿插著林鵬俏皮可愛的電子琴混音,時而流露出一種倔強的童真,時而營造出一種幻妙的氣氛。或許第一次聽會稍顯突兀,但總歸是真實的,所以一些浪漫橋段從不會讓人覺得矯揉造作。即使是林鵬承認的「旋律越寫越不自然」,在瀟灑承認這一點上就很真誠自然。
在我心裡mla的搖滾精神正是這個時代所需要的。什麼是搖滾?搖滾不是簡單的躁動與吶喊,而是用個性鮮明而強烈的音樂節奏去作勇敢的自我表達,去大膽地針砭時弊,讓世界變得更好。這才是搖滾的真諦。
「變得流行」可能是很多音樂人眼裡的功成名就。被大眾喜歡,被市場接納,或許是很多人做成一件事的標準,但在這個標準之外會不會有更美好更遼闊的價值觀?難道說做這件事的初心只是被更多人認可?
憑藉著mla的巧妙機靈,變得流行不會是一件多難的事情,但他們已在作品裡宣言「我與大眾永不會拉近」,因為他們知道be themselves的代價是一定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
他們依舊俏皮地唱著419不小心走心的題材,依舊把情懷寄託於愛情裡細膩的甜然後狠狠戳破幻想,依舊在歌裡拋出對主流媒體的詰問和對現行政治的抗議,依舊說著大部分人聽不懂的語言,半輕佻半嚴肅地給大家講他們的人生哲學。
也許有一天誰又因為創作了洗腦神曲變成了音樂屆的新寵,也許有一天已經沒有人再聽深奧又晦澀的indie。
但我會記得,在那段不知道能不能等來公車的路上,只有my little airport才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因為Nicole藏著無盡詩意的歌聲和阿P寫的故事讓我知道,即使等不來,也沒有關係。
04
/爺今生是有任務在身,
就是遠離瘋狂的人群/
林鵬曾經問過Nicole是否覺得自己帶著任務來到這個世界。她回答說:「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任務是憶起如何愛自己,比如不再批判自己,接受自己的真切感受等。」(筆者此時點頭如搗蒜)
對於林鵬,他的任務就是讓自己創作出來的音樂保持純度,繼續不受束縛地記錄這個時代,「爺有的是顆自由的心,風雨中不需要同行。」畢竟他是一個不卑不亢的「wapper」。
說出叛逆宣言、天不怕地不怕的林鵬也有他的擔憂,但他的擔憂不是不被喜歡,而是無法繼續創作。前幾天的新歌《下了兩天雨》算是拉開第十張專輯的帷幕。說到第九第十,這裡面的典故我也是第一次聽。
(林鵬在一次演出時講關於第九部作品的典故,大概就是講說很多音樂人在做完第九張專輯之後就離世了)
去年發布了第九張專輯《你說之後會找我》後,林鵬在一次演出以一貫的半戲謔半真誠的腔調說了關於第九部作品的典故,最後表示他會以貝多芬和Mahler寫過的旋律破咒。
「以藐視命運的方式去對抗命運的詛咒」,我想這種理念早已在幾年前的《西西弗斯之歌》裡盡現。my little airport還是那個不會輕易妥協的獨立樂隊。
故事說到這裡我想就差不多了,餘下的八分之七留給你去尋找。
還想寫一篇文專門分析《適婚的年齡》,這是mla裡面我最喜歡的一張專輯。
以後吧。或許等我到了適婚的年齡。
my little airport:
1. 麥記最後一夜 2. 下亞釐畢道
3. 獨身的理由 4. 京都民宿夜
5. 火炭麗琪 6. 驗孕的下晝
* 或 許 你 還 喜 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