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從黑暗中世紀邁出來,歐洲存在一個歷史大轉折的話,那麼這應該是哪一事件呢?
有人認為是文藝復興,確實文藝復興擺脫了基督教神學的禁錮,開啟了人文思想的大門。但這個「解禁和開啟」的對象,僅限於知識分子階層,也就是那些畫家、劇作家、天文學家等。作為當時歐洲的普通民眾,依然沒能從束縛中解脫出來;有人說是地理大發現,確實它打開了「原本被迷霧籠罩的世界地圖」,將各大洲的每一個角落連接了起來。但大航海的貢獻更傾向於對歐洲經濟大發展的推動,以及對那些相對落後地區接觸歐洲文明成果的推動。
因此真正算得上歐洲大轉折的事件,應該是宗教改革運動。
人類社會的構成元素有很多,一個僅限於宗教層面的改革運動,就有如此重大的意義嗎?這就要首先看看宗教改革前的歐洲,也就是黑暗中世紀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又為什麼說它是黑暗的。
東西方歷史有很大不同,我們的古代封建歷史給我們形成了一種印象,那就是從上至下一條單純的統治線,頂端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至於文化、思想或者宗教,都僅僅是統治者的工具之一。比如儒家思想,有人也稱之為儒教,它的出發點就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而且其「最終解釋權」也可以根據統治者意志而改變。
但在西方有兩條線並行,也就是除了一個個國王,還有一個教皇。人有肉體和思想組成,中世紀的歐洲人肉體部分因地位等級的不同,被綁定在不同爵位的封建主身上,一層層遞進,最上面是國王,這就是中世紀的世俗統治部分。由於歐洲自古羅馬分裂後就再沒有統一過,所以之後即使有皇帝,也都只是名義上的,其實際統治範圍十分有限。
思想統治就完全不一樣了,首先中世紀人的思想是受基督教羅馬教廷絕對統治的,其次這種絕對統治還是統一的。也就是說,任何一個世俗王國治下的任何一個百姓,幾乎都是基督徒,如果作為一個異教徒生活在中世紀的歐洲,那麼其命運很難想像。
這樣一來,雖是世俗與宗教兩條線並行統治,但一個是分裂一個是統一。當雙方為各自獲取更大權力而展開較量的時候,往往教權會更勝一籌,因為它可以通過思想控制來拉攏其他王國,打擊「出頭鳥」王國。就連世俗權力裡面的最高等級的國王都是基督教徒,而教權裡面的最高統治者教皇,手裡就握著他們的「生死牌」,專用名詞叫「絕罰」,意思就是開除教籍。一旦教皇宣布開除某一國王的教籍,那麼這個國王就會因不再是基督徒而失去作為國王的合法性,「你都被上帝拋棄了,還有什麼資格來統治上帝的子民們呢?」諸侯和民眾一旦將其視為異端,那麼連他本人的人身安全也將陷入危機。
任何地方的人類文明,隨著發展都會衍生出諸多學科門類,比如繪畫、音樂、哲學、物理、天文等等,但在歐洲中世紀,任何一門學問都要作為神學的附庸才能存在。也就是說如果你所研究的方向,偏離了對神的供奉和信仰,那麼教會就會認為你這是搞異端。所以我們看到的所有中世紀油畫,都是在描繪基督、聖母、聖徒等人物畫像,哪怕是某一個畫家很擅長畫樹、畫山,那麼這些也只能作為基督教聖像的背景,用於襯託人物罷了。
如果用今天的眼光來看歐洲中世紀的羅馬教廷,其實它是一個國際組織,而且不是鬆散的,是真正能夠做到教皇一個人說了算的。遍布歐洲的各階層神職人員,都是從羅馬教廷開始一層層派駐下去的,這也就形成了獨立於世俗權力外的另外一套管理班子,且這套班子的一切權利,均不受世俗統治者的管理。
這使得除了思想統治外,各大教區還擁有絕對屬於自身產權的土地,也就是教堂、牧師住所及周邊莊園。這一塊數量相當驚人,在宗教改革前夕,教會在歐洲各地所擁有的土地總和,佔所有土地的三分之一。在這些土地上,那些國王貴族們完全不敢插手,假如這裡的百姓犯了官司,需要去找神職人員判決,而非公爵、伯爵。這就使得一些層級較高的神職人員,成為了事實上的世俗大封建主。
當然無論是教皇還是國王,大家都在受益於對下層百姓統治而得來的好處,所以雙方如果不是實在忍不下去,還是會儘量互相利用的。教會能夠幫助貴族們把百姓束縛在一生都在贖罪的過程中,貴族們能幫教會把百姓綁在固定的土地上,所以歐洲中世紀既黑暗又綿長。
如果這兩條統治線能夠做到各司其職且互相利用,在沒有更先進文明大舉入侵的前提下,這種穩固的局面可能會一直延續下去,而之所以教權走到頭,歸根結底還是自己「作出來」的。
教會佔的土地多也就多了,抽的稅多也就那麼回事兒,畢竟思想控制被教會牢牢的把握在手中,只要這一切還能用教義解釋的過去,那麼便不會遇到反抗。但恰恰隨著這種思想統治的穩固性,讓教職人員開始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他們本應該作為踐行基督教義的先驅和表率,卻在背後幹著一些不可見人的勾當。比如禁慾思想是傳統基督教的核心思想之一,但手中握有越來越多土地和財產的神職人員,不僅結婚還到處都有私生子。他們向那些追求奢華的貴族學習,也開始組織牌局、舉辦沙龍和戶外打獵。
本來教會思想統治的基礎,就是能夠通過自己的行動教化普通的基督徒,向普通人演示如何侍奉上帝才能使自己獲得救贖。但當他們自身都開始這麼奢靡無度,基督徒們自然會對這些已經失去了表率作用的神職人員反感甚至反對。最終,一個教會眾多搜刮名目之一的贖罪券,終於成了宗教改革運動的導火索。
前面我們說過,中世紀的歐洲是分裂的,但它名義上的皇帝在德意志,也就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但這個皇帝連那些國王都不如,像人家英法等國起碼統治疆域相對較大,權力也絕對集中,而神聖羅馬帝國不僅不能干涉他國,就連自己直接統治地區也就是中歐,都不能用四分五裂來形容,因為它最多的時候分裂為上千個獨立政權,最小的才幾平方公裡的面積。
本來基督教在統一的古羅馬帝國時期,只能作為帝國統治者的思想統治工具而已。但當它遇到日耳曼人南下覆滅古羅馬,建立了一個個小王國後,基督教開始能夠藉助「思想統一」這一優勢,在分裂的土壤上高過世俗政權。所以越分裂,教會就越容易插手,德意志也就成了羅馬教皇眼裡「最容易宰割的羔羊」。本來教會巧立的收稅名目已經夠多了,或許在英、法等國還能忍受,但生活在德意志的基督徒們本來就已經被壓榨得乾乾淨淨,此時贖罪券再一來,就徹底「剪斷了綁著彈簧的那根繩子」,反彈必將首先出現在德意志。
接下來大家都知道了,先是馬丁路德提出「不通過教會也能得到救贖」,然後影響到法國的加爾文,加爾文又對新教理論進行完善和系統的闡述,並培養了一大批新教布道者,這些布道者又將新教帶到了歐洲其他國家。直到其勢力與天主教勢均力敵時,雙方終於展開軍事對決,以新教勝利、成為歐洲主流結束。
我們不談什麼歐洲人通過宗教改革擺脫了教會的思想禁錮,因為從天主教走出來邁入的是新教,基礎教義並沒有改變。對於當時一個普通民眾來說,所改變的僅僅是花在繁瑣教會儀式上的時間少了、不用再給教會交稅了。但省出來的時間有限,能夠多創造多少價值我們無需放大,省出來的稅錢更是留不到自己口袋中,因為那是世俗權力一家獨大後的「戰利品」。
所以宗教改革運動在歐洲之所以那麼重要,從我們今天聊的這個宗改前夕就能看出來。那就是本來人們心中已經壓抑很久,教會有它的作用和存在的意義,如果一旦它扮演不好自身所承擔的角色,那麼只要有點兒星星之火,馬上就會擴散爆發。歐洲人有了這次成功經驗之後,下一個被拉下馬的仇恨對象就是世俗權力的大封建主了。因此宗教改革的連鎖反應,才是它的真正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