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文章裡,會提到一部名叫《旺角卡門》的電影。在這部電影裡,劉德華和張學友演繹了旺角兩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混混,他們被警察追捕、被黑社會追殺、被愛情遺忘,他們有情有義、敢愛敢恨,他們白天放蕩不羈,晚上偷偷流淚。
在我的文章裡,還會提到一個名叫凱兒的傢伙。我每次想起凱兒都是不經意甚至無意的,就象我會常常想起那部名叫《旺角卡門》的電影。我相信凱兒也會經常想起我和那部電影的,我了解凱兒就像凱兒了解我一樣。
1991年的河南油田,大街小巷的錄像廳裡流行著劉德華主演的一些影片。對於處於青春期的我和凱兒來說,劉德華和這些影片的出現是及時和恰如其分的,因為青春期就是尋找偶像和模仿偶像的過程。
1991年那個冬天,在黑暗而簡陋的錄像廳的角落,在單純而凌亂的青春期的深處,兩個少年看到了一部名叫《旺角卡門》的電影。暴力和血腥閃爍在少年的雙眼,愛情和浪漫閃爍在少年的雙眼,沉重和無奈閃爍在少年的雙眼,青春的衝動和感動閃爍在少年的雙眼。
關於影片以及那天的很多細節,現在都已經模糊不清了。我記得在兩個男主角被亂槍打死的時候,我和凱兒都流了淚。在黑暗簡陋的錄像廳的角落,在單純凌亂的青春期的深處,兩個少年不為人知的淚珠晶瑩剔透彌足珍貴。
影片中的一句臺詞被我和凱兒沿用至今,這句臺詞只有短短的兩個字,卻又是沉甸甸和充滿溫情的兩個字。這兩個字是——兄弟。我總是叫凱兒——兄弟。凱兒也總是叫我——兄弟。我們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過去知道,現在還知道,以後也不會忘記。
影片中的兩個兄弟生活在旺角,我和凱兒生活在河南油田的技校,技校就是我們青春時代的旺角。在我們的旺角,有教務處長的訓誡,有保衛科長的追捕,有少年幫派的毆鬥,有蘇童的小說和洛夫的詩,還有兩元錢一瓶的酒和兩毛錢一包的煙。
在青春期,不斷鞏固我們友誼的最主要的兩種東西是酒和文學。在很多個因苛爾蒙激增而無法入睡的深夜裡,我和凱兒會暢飲劣質白酒或談論文學。我們執著於無數次酒精燃燒的快樂或傷感中,我們執著於文採飛揚的快樂或傷感中。
在很多個室友們鼾聲四起的夜晚,在充斥著酒精味的宿舍裡,在一隻蠟燭昏暗的光茫下,在一張上面刻滿校園文化的桌子上。兩個少年在各自皺巴巴的稿紙上放逐著自己。黑暗的夜裡,他們的目光執著而堅定。
我們寫在皺巴巴稿紙上的東西,偶爾會變成鉛字出現在一些刊物的角落。不管是誰的東西發表了,我們都很開心。那種開心是真正的開心,不像現在,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開心,什麼時候不該開心,甚至自己都找不到開心的理由。
顧城說過,黑暗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在單純凌亂的青春歲月裡,我和凱兒找到了很多東西。我們找到了10元錢就可以喝一場酒的小酒館,我們找到了一個花5元錢就能看通宵錄像的錄像廳,我們找到了班主任的家去送禮並通過了補考,我們還找到了一個防範不力可以偷書的書店。
我們還找到了愛情,對,是愛情,屬於兩個桀驁不馴少年的美好的、短暫的、傷感的愛情。
那時凱兒喜歡上了一個叫敏的女孩,我時常看到凱兒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小心翼翼地載著那個女孩和那個女孩的歡笑,穿行在技校陽光班駁的林蔭道上,駛向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遠方。
那時我無藥可救地喜歡上了一個大我3歲的女孩,我喜歡這個有著烏黑長髮、沉靜如水的女孩。我時常會注視著她那雙無邪的大眼睛,我不知道能從那雙眼睛裡找到什麼樣的答案。那雙眼睛就像一面鏡子,我從鏡子裡看到了一個傻傻的但是可愛的男孩的影子。
我們的初戀都以失敗而告終,或許那時我們太年輕不懂愛情。包括愛情在內,很多東西我們現在都沒有弄懂。但是我們知道,關於初戀的回憶是一種持續的疼痛,這種疼痛不僅持續在我們身上,也持續在那兩個女孩身上。
我離開油田已經很多年了,現在我在離油田50公裡的一個名叫南陽的城市裡。我從來沒有忘記油田,因為我最單純最可愛也是最熱血沸騰的時光是在油田度過的。油田這個名字對我而言已經超出了地名的概念,它是一種意象,深深地烙在我青春期的最深處。
這些年裡我和凱兒見面的次數很少,和凱兒見面是一種幸福。我和凱兒的每次相聚都是古典和厚重的。我們以我們熟悉的口吻說一些與現實無關或有關的話,我們以我們熟悉的節奏一杯一杯地喝著度數很高的白酒,我們一起慢慢沉醉。
我對凱兒說過,分不到住房或者當不了車間主任沒什麼傷心的,名和利都是身外之物。凱兒對我說過,當不了作家或者被編輯退稿沒什麼傷心的,寫作就是一個愛好。我們經常這樣互相鼓勵或者互相寬慰,我們互相撫平對方身上歲月和現實帶來的種種傷痕。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友約來遲歌夜半,閒敲旗子落燈花。如果你沒有一個知己,如果你沒有和知己一醉方休過,你就領會不到在喧鬧浮躁的現實中找到一絲平靜和放鬆的快樂。喝什麼酒無所謂,關鍵是和什麼人喝酒。這是喝酒的最高境界。
在我們的旺角,在物質生活相對貧乏的90年代初,熱血沸騰的少年們熱衷於喝酒、戀愛或者踢足球。受港臺影片的影響,少年幫派間的爭鬥也風靡一時,在技校的大院裡,經常可以看到兩夥少年因為某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大打出手。
在這些打鬥的鏡頭裡,有我和凱兒的身影。那時我們覺得只有打鬥才能證明自己的勇敢,只有勇敢才算是真正的男人。我們曾經打過別人,也被別人打過,我們還曾經在深夜被持刀的蒙面人伏擊過。現在想想,當時那兩個身形單薄、無所畏懼的少年身上充滿了英雄理想主義色彩。
有一天深夜,我單獨在外面時遭受了伏擊。當時我以為我要死了,我滿身是血,我的頭痛地要炸開,我每呼吸一次胸口就會劇痛。雖然我的雙眼被血遮蓋而看不到東西,但是我知道,第一個跑到我身邊的人是凱兒。凱兒跑到我的身邊,凱兒扶起我,凱兒說,兄弟。
那天深夜,凱兒撬開了技校車棚的大門,偷了一輛三輪車,拉著我去離技校很遠的醫院。在路上,凱兒問我疼嗎。我說不疼。我
問凱兒還記得蘇同的小說《少年血》嗎。凱兒說記得。於是我們就一起背誦小說裡一段我們認為經典的段落。
這段話是這樣的——我知道少年血是粘稠而富有文學意味的,我知道少年血在無序的歲月裡如何流淌,凡是流淌的事物必有它的軌跡。那天晚上,循著青春的軌跡,有眼淚從我和凱兒的眼中悄悄流淌。那天晚上,兩個少年不為人知的淚珠晶瑩剔透彌足珍貴。
在醫院裡,醫生用針線在縫補我臉上的一個傷口。醫生在穿針走線的時候,凱兒站在我的身邊握著我的手。凱兒說,兄弟,沒什麼,臉上有一道疤,看起來更像男人。凱兒說的對,從男孩變成男人,肯定要以承受各種各樣的傷痛為代價。
很多年後,歲月讓我和凱兒都從男孩變成了男人。現在我整天老氣橫秋地坐在辦公室裡,熟練地說著一些深沉的話,熟練地寫著總也寫不完的公文材料,讓很多人和很多事慢慢地打磨我所剩無幾的稜角。
我還知道,凱兒現在在一個叫煉油廠的單位上班。凱兒由於經常倒班顯得氣色很差,凱兒由於經常喝酒顯得體態臃腫,凱兒由於經常沒有真正的知己陪他喝酒顯得有些寂寞,凱兒由於經常有一些事情弄不懂而有些苦悶。
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地思考著和寫作著,自己給自己製造著屬於自己的快樂。現在我們的文章會時常出現在一些刊物上,擁有了一定數量的讀者群,有了些許的名氣。時光讓我們改變很多,在時光深處我們放棄了很多,慶幸的是我們沒有放棄那個名叫文學的夢。
我還是喜歡很多年前遊蕩在技校大院裡的那兩個少年。他們把牛仔衣的領子樹起來,用長發遮住並不滄桑的雙眼。他們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菸草和酒精氣息。他們一起到傳達室去看有沒有寄來的用稿通知單。
在保衛科門口的牆上,他們看到了一張有他們名字的處分決定,他們向那張紙上吐了一口痰,大笑著向錄像廳的方向走去。那天錄像廳放映的是劉德華主演的《旺角卡門》,劉德華是他們的偶像,偶像的電影有理由曠課去看。
循著成長的軌跡,在黑暗簡陋的錄像廳,有一部名叫《旺角卡門》的電影在等待兩個少年。循著成長的軌跡,在單純凌亂的青春深處,兩個少年不為人知的眼淚晶瑩剔透彌足珍貴。
來源:南街網 閒愁都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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