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腦匯科技大廈(資料、團購、論壇)30樓往下看,凌亂的建築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高樓林立的城市森林裡,有一片低矮的灌木叢,畸形地生存著,成長著。這就是廣州最大,也是歷史最長的城中村——石牌村。
一道2米來高的圍牆,把石牌村與附近高大宏偉的現代建築隔開。牆外,是天河電影城、電腦商城、地中海國際大酒店;牆內,是狹窄陰暗的巷道,摩肩接踵的「握手樓」。
石牌村變遷史
石牌村原本周圍都是田野。在改革開放後至1996年,村裡的農田基本被徵用完,到2000年,石牌村的面積只剩下約1平方千米。
隨著外來人口的增加,村民們拆除了原來的祖屋,建起了四五層的小樓。原居民追求穩定的生活,靠出租房屋為生,小富即安,走出村子謀求發展的並不多。
到了2007年,原來的農村股份合作社改組,成立了三駿集團公司。該公司運營石牌村的資產,負責村裡的監控,治安,衛生,其收入主要依靠物業收租。
石牌村的外來人口接近10萬,絕大部分來自江西、廣西、湖南、湖北。在過去,村裡的偷竊現象十分嚴重。一個40多歲的服裝店老闆娘告訴記者:「剛來的時候治安很亂啊,在家裡睡覺都要把錢藏在身上,現在比以前好多了,巡邏的保安多了好多,到處都有攝像頭。」
據了解,廣州138條城中村改制完成時間,推遲至2020年,而138條城中村中有52條施行全面改造,另外86條村則依據村民意願實施整治或改造。石牌村在52條全面改造的名單中。
對於石牌村的改造,三駿公司潘總經理稱:「大部分村民是想改造的,但政府出臺的政策損害到村民的利益,村民不同意,所以遲遲不能改造。」
而對於居住在石牌村的白領,以及外來務工人員來說,石牌村的改造則意味著,房租、店租會升高,他們會面臨更大的壓力。
有一個士多店老闆,幾年前住在冼村,後來冼村拆遷了,不得不搬到石牌村,他擔心房租會增加,很難再找到房子。
而一位文具店老闆娘則表示,這裡只是暫住的地方,不是長期生活的地方,「我們外地的又沒有什麼社保福利,又沒有權利去選舉,拆遷石牌好處又不是我們的,或許最後還是得回老家。」
缺少陽光的角落
一輛自行車擋住了麵包車的去路,麵包車司機搖下車窗,費勁地把自行車移了移,無奈地笑著,搖上車窗,緩緩開了過去。
這是石牌村村道上常見的一幕。只有在靠近街邊的地方,才能找到間距相對寬一點的樓房。越往裡走,巷道越窄,光線越暗,有些地方甚至只能容許一個人通過。
走在石牌村深處,只要抬頭,就可以看到「一線天」。狹窄的空間裡,投射進來的陽光少得可憐,即便是午後,也感覺像是黃昏,甚至深夜。晾在窗外的衣服,要過好幾天才能幹。
有村中居民抱怨:「都不想呆在家裡,空氣很不好。最怕的是消防車進不來,那些路根本就進不來啊!」
「像門前的這麼窄的一條路,居然也叫大街,你說可笑不可笑?」一個來自汕頭的外來工,一年多前經人介紹到石牌村租了一處月租為4000元的店面,並租了一處月租600元的房子,他對在石牌村的生活不太滿意,「得不到充足的陽光,搞得整個人的精神也很糟。」
散發著惡臭的生活汙水,從破損的排汙管道流出來;坑坑窪窪的路面上,汙水遍地;下水道坦露在空氣中,時有老鼠出沒。
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的人,對垃圾早已司空見慣了。
住在石牌村的一個年輕人,踩著人字拖,左手夾著煙,微笑著打電話。不到兩米的地方有一個垃圾堆,散落著塑膠袋、飲料瓶、水果皮……
白領和民工共存
一位白領走過,她右肩挎著包,脖子上佩戴著首飾,耳機裡聽著音樂。而她身後,有一個清潔工正在整理工作之餘撿到的廢品。這是一個民工和白領共存的地方。
在石牌村裡,租房小廣告隨處可見。低廉的房租吸引了來廣州掘金的年輕人,對於很多來廣州打工的年輕人,或剛畢業大學生來說,石牌村很可能就是他們在廣州的第一個安身之所。除了較為低廉的房租,不算太高的物價也是在廣州打拼的「蟻族」選擇城中村的原因。
鞋店、服裝店、臨街菜市場、小餐廳、士多店……不到兩米的過道兩旁,檔口比比皆是。在村裡開了一年多士多店的小老闆稱:「這裡比其他地方容易賺錢,石牌村的夜生活還是挺豐富的,我這個小店是24小時營業的,一般都是我和我老婆輪著看店。」
忙了一天的民工和白領,在晚上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出口。三五成群來喝酒的,打牌的,侃大山的。城中村的夜裡,比白天還熱鬧,還光亮。但再亮也還是有陰暗的角落。
石牌村住著大量的男性青壯年民工,他們遠離家鄉,到廣州打工,基本一年回一兩次家。在石牌村裡,看到「沐足推拿」之類的廣告牌,總能讓人產生一些聯想。一位四十多歲的老闆娘稱:「最不好的就是那叫洗腳女,她們都在二樓住著,晚上出來拉生意。老是群發一些色情簡訊,這裡的人都收到,這影響多不好啊!」
在村中,特別是人流量比較大的村口,總能見到一群踩著三輪車的民工,他們的車上掛著一個牌子——「搬家拉貨」。石牌村人口流動性很大,住進來和搬出去的頻率很高。或許是找到了一個位置更佳的檔口,又或許是找到了一個租金更便宜的房子。搬家的活兒很多,而除了幫忙搬家賺錢,他們也收各種舊貨及廢品。
來自湖南的一個小店主,孩子上了六年級。在暑假他會帶孩子過來,但即使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少出去。「真的沒得休息,說實話,我連越秀公園都沒有去過。」
打金店的老闆娘,經熟人介紹,在村裡租了一個月租650元的房間,並經營著月租800元的小檔口。總面積不過2平方米的店面,就是她一天工作的地方。問到她去了哪些地方玩,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去過哪些地方,整天只是看店,從早看到晚,回去都累趴了。」
到廣州來淘金的民工,在石牌村落腳,他們不需要離開石牌村,就可以獲得自己的生活所需。他們來廣州尋夢,沒料到卻只能蝸居在石牌村。
在不到一米寬的門前,一位中年大叔靜靜地坐著,略顯疲憊。在他上方,是還沒有幹的衣服。累了將近一天,想休息一下,面前人來人往,卻沒有可以聊天的人。這只是石牌村裡最普通不過的一張面孔。
他們最初的廣州夢想,成了一個不需要離開,也離不開石牌村的夢。
石牌村裡的那些小孩子
在石牌村裡,除了來來往往的民工和衣著光鮮的白領,最引人注目的應該就是小孩子了。
居住在城中村的父母,大多忙於上班,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孩子,所以孩子和同伴玩耍的時間會比較多。兩個小女孩正在骯髒的地面上追逐嬉戲,她們天真無邪,旁若無人。而她們的爺爺奶奶在不遠處看著。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能有玩伴。
記者被一陣《金剛葫蘆娃》的配音吸引,走進了一家舊書店。小女孩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捨不得離開。她獨自一人,旁邊是雜亂的電線和網線,以及堆積如山的泛黃舊書。她的媽媽正忙於經營書店,沒有時間理睬小孩子。
石牌村的公共配套設施不完善,沒有足夠的休閒娛樂設施,孩子們沒有可以玩的地方。記者看到有一個小男孩,在祖母的陪伴下,站在圍欄外,久久地看著圍欄裡的亭子。
氣溫漸漸低了,太陽快下山了。黃昏時分的石牌村,和中午差別不大,只是光線看起來有點昏黃。
到了臨近吃晚飯的時間,放學或下班回家的人多了起來。穿著校服的小學生走在狹窄昏暗的巷道上,有說有笑的。她們回到的,或許會是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家,桌上或許會有比較豐盛的飯菜。又或許,她們的爸媽忙於工作,還沒有時間回家做晚餐呢……
記者後記:
正午,陽光刺眼。記者走進石牌村深處,感覺仿佛由白天進入了黑夜。記者一度懷疑,如果是一位年輕的少女,抑或是一個小學生,是否還敢獨自走入昏暗狹窄的巷道。
發著惡臭的下水道,鬼鬼祟祟亂爬的老鼠。只是待了幾個小時,原先的陌生感和新奇感,逐漸被些許的噁心感所代替。IT工作者等白領只在晚上回來休息,而民工一整年或許都呆在村裡面。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
記者接觸了在村裡生活的人,他們普遍覺得雖有不如意的地方,村裡這幾年變得比以前好多了。對於石牌村的改造,他們擔心的是自己可能被迫離開,失去了這樣一個安身之所。
希望城中村的改造,帶給住在村裡的人的,不是災難,而是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