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18年9月，在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拍攝的兩隻老虎。2020年8月，美國農業部檢查員上報，該機構對老虎、狼、熊和其他動物疏於照顧，並吊銷所有者Jeff Lowe的展示許可證。
攝影：STEVE WINTER, NATIONAL GEOGRAPHIC
撰文：NATASHA DALY
2019年8月，俄克拉荷馬州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的所有者Jeff Lowe在Instagram上發布了一張小獅子娜拉（Nala）的照片，標題是「我們的小可愛娜拉能得到多少贊？」
答案是199個。
Lowe在社交媒體上介紹娜拉10個月後，美國農業部的檢察員Bonnie Boone發現它躺在泥地裡，「無精打採，情緒沮喪，瘦弱不堪」。Boone和同事Debbie Cunningham正在對這座動物園進行例行檢查。自網飛的Tiger King播出後，動物園大受歡迎。在檢驗報告中，Boone寫道，小獅子幾乎一動不動，眼睛和鼻子裡都有分泌物，呼吸淺且急促。Boone要求立即讓娜拉看獸醫。
Boone和Cunningham還記錄了其他情況：兩隻患有關節炎的狼被關在籠子裡，放在水泥地上；一隻灰熊皮膚下的骨頭清晰可見；一隻瘸腿的漁貂；兩隻老虎的屍體被埋在一堆燒焦的碎石下。屍體吸引了會吸血的螫蠅，它們在附近的老虎、熊和狼的耳朵上留下血淋淋的傷口。
8月17日，美國農業部吊銷了Lowe向公眾展示動物的許可證，這是針對他和妻子Lauren Lowe的官方執法行動之一。他們涉嫌違反《動物福利法》。
動物福利倡導者對此表示讚賞。「在剝削老虎方面，Lowe是頂尖高手，」俄勒岡州波特蘭市劉易斯與克拉克法學院動物法律訴訟診所的負責人Delcianna Winders說：「他是美國路邊動物園仍在飼養老虎的主要原因之一。」
Lowe（右）正指著1歲大的獅子娜拉。6月22日，美國農業部檢查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期間，它被帶去看了獸醫。檢察員在報告中寫道，娜拉「無精打採，情緒沮喪，瘦弱不堪」，「無法從泥地裡爬起來……有獎勵都不行」。
供圖：USDA
娜拉的耳朵上有蠅蛆，是蒼蠅在動物身上產的卵孵化成了食肉的蛆。檢查人員記錄道，6月22日，在多隻動物身上發現蠅蛆叮擾，這與園內一具腐爛的老虎屍體有關。
供圖：USDA
關於美國農業部吊銷執照這件事，Jeff Lowe拒絕發表評論，他在郵件中說，「我們正在起訴美國農業部，所以現在無法透露任何信息」。他告訴臉書上的18.9萬名粉絲，這些調查結果是假的，動物福利問題只是（用他的話說）「瘋狂的」動物權利人士煽動的一場鬧劇。
8月18日，Lowe在臉書上寫道，美國農業部門「屈從於善待動物組織的壓力，不斷對我做出不實指控」。Lowe把美國農業部門的指控描述為「一連串謊言」。
作為對停止營業21天的回應，Lowe在帖子中宣布，他將被吊銷執照。通常，這意味著生意結束了，飼養無法帶來利潤的動物毫無意義。但Lowe表示，他有一項新計劃。但法律專家，甚至美國農業部都表示，這個計劃可能是違法的：Lowe將繼續通過向公眾展示動物來賺錢，但只在網絡和電視上，而不在他自己的動物園裡。
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關閉後，10月5日，Lowe把所有動物轉移到了新的機構：位於俄克拉荷馬州塔克維爾的虎王公園。（大溫紐伍德的房產已被移交給佛羅裡達州的大型貓科動物救援組織，原因是6月的另一起案件涉及動物園的前任所有者Joseph Maldonado-Passage）。Lowe表示打算把虎王公園作為私人電影布景，拍攝「與虎王有關的內容」。他承諾會推出兩個真人秀節目，並繼續讓動物們出現在社交媒體平臺Cameo的「shout-out」付費視頻裡。
Winders說，Lowe踏上了一條未知的道路，他的這種行為是在挑釁美國農業部。根據《動物福利法》，無證展出野生動物是非法行為，無論是在實體動物園，還是在電視或者網絡上。而說到網際網路，幾乎沒有執行法律的先例。
Winders表示，在TikTok、Cameo和YouTube等社交平臺，圈養珍奇動物的視頻內容比以往更受歡迎，因此美國農業部現在必須做出決定，是對受利益驅使的在線動物展示重拳出擊，還是冒險開創先例。
「如果美國農業部默認商業化在線視頻不受限制，那麼可能會促使一個全新的產業誕生，人們將不受監管，（在社交媒體上）把動物貨幣化，」她說。任何社交媒體明星都可以「在沒有任何專業知識的情況下」，「非常容易地」接觸野生動物，並與觀眾分享。「現在有監管，設施裡的條件仍如此惡劣，我很擔心如果沒有的話，動物的境況會更糟。」
電視明星，現實棄兒
今年3月全美封閉時，《虎王》在網飛首播；新冠疫情下，人們日益焦慮，借著這種流行文化逃避現實。批評人士指責，這部劇與其說是紀錄片，不如說是娛樂節目，掩蓋了路邊動物園裡的動物們所遭受的痛苦。同時它也帶來了模仿效應，其中的明星，包括Lowe、Joseph Maldonado Passage（「異國喬」）等人迅速成名。即便當時大流行病蔓延，而且很明顯大型貓科動物也可能被感染，粉絲們還是蜂擁至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撫摸小虎崽。
Lowe是Maldonado-Passage以前的商業夥伴，也是動物園和裡面動物的所有者。他利用新收穫的名氣，開了一家商店，並大肆宣傳即將開業的虎王公園。他在Cameo平臺上的每條視頻收費100多美元，粉絲可以通過這個平臺，給名人拍攝的個性化短片付費。
6月，美國農業部進行檢查時，《虎王》風頭正盛。檢察員Boone和Cunningham發現，自2019年初以來，主治獸醫只來過動物園兩次，而且從未給所有動物做獸醫檢查。根據《動物福利法》，主治獸醫應該每個月都來檢查動物。檢察員記錄了生病和受傷的動物，包括娜拉、患有關節炎的狼、一隻體重偏輕的熊，以及一些不安全的圍欄，比如狐猴籠子已經生鏽。
檢察員讓Lowe整改這些問題，然而7月她們回來檢查時發現，幾乎沒有改善，那位獸醫也依然沒有過來。但有新情況：她們報告稱聞到「腐肉的臭味」，最後追蹤到一輛不工作的冷藏車，上面裝滿了變質肉。動物園裡沒有為食肉動物準備食物的冰箱。
而且，約200隻動物中，有34隻失蹤了，報告稱「關於它們的去向，沒有文件記錄」。美國農業部的發言人Andre Bell證實，檢察員詢問了動物的去向，但他拒絕提供更多細節。
8月17日，美國農業部吊銷了Lowe的執照，同時強制執行，指控他和Lauren Lowe自2015年以來，多次故意違反《動物福利法》。其中列舉了一長串違規行為，包括沒有為動物提供適當照顧，未能安全地向公眾展示動物，偽造獸醫記錄，在社交媒體上騷擾內華達州動物保護機構的官員等等。Lowe在臉書上否認了這些說法。
2018年9月，在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期裡拍攝的小虎崽。撫摸幼崽是動物園裡很受歡迎的活動，動物園需要有長期穩定地提供幼崽，並保證安全。為了讓遊客撫摸到幼崽，路邊動物園往往會加速繁殖老虎、獅子和虎獅雜交動物，批評人員表示，幼崽與母親分離的時間過早。
攝影：STEVE WINTER, NATIONAL GEOGRAPHIC
他仍擁有150多隻動物，包括幾十隻大型貓科動物、袋鼠、豪豬和環尾狐猴。美國有四個州允許居民無需許可證，即可飼養大型貓科動物，俄克拉荷馬州是其中之一。
在6月和7月的檢查中，美國農業部沒有沒收任何動物。Bell說，這些動物「不符合沒收的標準」。然而，根據規定，如因展商未能遵守《動物福利法》而給動物帶來痛苦，檢察員有權沒收這些動物。Winders認為，這裡肯定符合標準。「我們一再看到這種惡劣的情況，而（美國農業部）卻沒有行使沒收的權力，反而讓動物們飽受折磨。」截止本文發表，Bell未回應置評請求。
線上展示：一條未知路
如果Lowe繼續把新的虎王公園用作拍攝場景，那麼他可能會違反《動物福利法》。
「拍攝電影、電視是受管制的活動，需要展示許可證，」Bell說：「Lowe先生可以飼養動物，但不能從事受管制活動……（包括）向公眾展示拍攝的動物，以此獲利。」
Lowe在臉書上說，他正在與網飛協商《虎王》第二季的事宜。（網飛未回應《國家地理》的多次置評請求。）6月，他告訴《人物》雜誌，他還將與加州一家製作公司Content Group籤約，單獨製作真人秀，內容包括他的動物、在新動物園裡的生活，以及「與動物權利組織的持續鬥爭」。Content Group未回應多次置評請求。
Lowe的社交媒體活動也可能會給他帶來麻煩。他和網上的其他珍奇動物飼主經常分享自己與大型貓科動物遊泳、摔跤，用奶瓶給它們餵奶的視頻。雖然在網上發布這些內容是合法的，但想要通過贊助和廣告盈利就越界了。
8月18日，執照被吊銷後，Lowe已經製作了至少兩部付費視頻，發布在Cameo平臺上，主角是一隻名叫Thor的白虎。
網絡的狂野時代
非營利組織數字權利排名（Ranking Digital Rights）提倡在網際網路上自由表達和保護隱私。該組織的高級政策分析師Nathalie Maréchal說，一直以來，人們認為法律不適用於網際網路。
關於政府管理快速發展的網際網路，有一份早期宣言廣為流傳，即1996年的《網絡空間獨立宣言》。其作者是非營利數字版權組織電子前哨基金會（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的創始人John Perry Barlow。宣言中說，「工業世界的政府，你們是肉體和鋼鐵的巨人，令人厭倦，而我來自賽博空間，思維的新家園。我們不歡迎你們。在我們聚集的地方，你們沒有主權。」
「這就是『法律無權幹涉網絡空間』這個觀點的起源。但實際上並非如此，」Maréchal說。而且，「政府和社會確實需要一些時間，來轉化和更新現實世界的法律，以適應網絡世界」。
而轉化時期會對動物產生一定的影響。20世紀90年代，寵物飼養者開始在網絡上售賣動物，美國農業部選擇不加監管。這導致不受約束的網絡銷售繁榮了起來，寵物未經檢查，在全國範圍內銷售和運輸，相關機構不需要許可證，也不會被檢查。
2013年，美國農業部的監查長報告稱，這是一個「漏洞」，據估計網絡上有8000至15000名養狗人。那年晚些時候，美國農業部更新了法規，規定沒有實體店面的網上銷售者也需要遵守《動物福利法》。
關於Lowe被吊銷許可證，善待動物組織基金會的圈養動物執法副總法律顧問Brittany Peet表示，擔心這會讓人們更難了解這些動物的情況。「在他對公眾開放時，至少還有一定程度的監管。」不僅公眾可以定期看到動物們，記錄下任何問題，美國農業部也能進行突擊檢查。現在，美國農業部需要搜查令才能檢查他的財產和動物。
Winders說：「如果沒有證據證明動物們很痛苦，就無法獲得搜查令。」如果公眾接觸不到這些動物，就很難獲得證據。
下一步？
美國農業部對Lowe夫婦公開執行的懲處之一是吊銷他們的展示許可證。法官將決定是否應該對他們進行處罰，包括禁止Lowe再次獲得許可證，以及對每隻動物處以高達11883美元的罰款。
雖然Lowe計劃繼續通過網上動物視頻和電視節目賺錢，但這些可能是非法行為，事實上，自8月以來，他已經不允許向動物園遊客提供撫摸幼崽服務。
「這能帶來很多收益，」Winders說：「美國之所以有這麼多圈養老虎，就是為了讓遊客撫摸幼崽。」動物園需要有長期穩定地提供幼崽，並保證安全。「這就是為什麼會有育種工廠。一旦失去了持續生育的動機，動物的繁殖和湧入就會受到很大限制。」
不過，對于娜拉來說，還有希望。美國農業部檢查員在泥地裡發現了這隻反應遲鈍的小獅子。9月21日，她和另外兩隻小獅子艾米莉亞（Amelia）、利奧（Leo）被送到科羅拉多州金斯堡的野生動物保護區。這是另一案件的判決結果，涉及非法轉移動物。
9月，善待動物組織基金會的律師Peet和幼崽們一起前往野生動物保護區。「娜拉一瘸一拐，幾乎走不了路，」轉移後Peet說：「利奧有強迫性吮吸行為，這種行為有時會出現在過早離開母親的貓科動物身上。它緊緊抓住妹妹的耳朵吮吸，仿佛那是媽媽的乳頭。」
9月21日，獅子娜拉和利奧從Lowe的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出發，被運往科羅拉多州的野生動物保護區。到達後，它們在等候區休息。獸醫為娜拉做了檢查，發現它多處骨折，缺乏維生素，骨骼畸形。小獅子們正在接受治療，很快就可以在新家的廣闊空間裡漫步。
供圖：USDA
隨後在科羅拉多州立大學進行的獸醫檢查發現，娜拉多處骨折，骨骼畸形、缺乏維生素，而且「長期被疏於照料」。野生動物保護區的創立者和執行理事Pat Craig說，雖然它的預斷病情很糟糕，但它表現得不錯，行走能力已經有所提高。
Lowe沒有趕上法庭規定的動物遷出大溫紐伍德珍奇動物公園的最後期限，10月4日，他把11隻狼、2隻熊（6月，美國農業部的檢察員發現它們體重過輕）和3隻老虎送給了野生動物保護區。熊的棲息地有97萬平方米，老虎的有18萬至30萬平方米，狼將和其他種群共享14萬平方米的棲息地。最近，Craig操縱一架無人機飛過虎王公園，表示「整個機構的面積僅相當於我們給兩三隻動物準備的棲息地」。
Lowe的法律糾紛還沒結束。除了美國農業部公開的情況，善待動物組織基金會也提交了起訴他的意向通知，指控他違反了《瀕危物種法》。基金會曾起訴過《虎王》中的人物、另一個路邊動物園所有者Tim Stark，最終Stark失去了所有182隻動物，並被禁止飼養大型貓科動物。這次案件與Stark案較為相似。除了其他違法行為，對Lowe的指控中還包括他過早地將大型貓科動物與它們的母親分開。
與此同時，兩黨議員、多個動物福利組織、美國動物園和水族館協會等都在呼籲制定聯邦法律，規範大型貓科動物的飼養。美國眾議院正在審議《大型貓科動物公共安全法》，旨在禁止商業養殖、公眾觸摸以及把大型貓科動物作為寵物。
（譯者：Sky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