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柚子
偶然刷到陳慧嫻的告別演唱會。
又想起了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樂壇。
我們講過很多港樂輝煌時期的故事。
那些故事，是美好的，是充滿回憶的。
關於「告別」的故事，好像從未講過。
八九十年代，頂級歌手們暫別或永遠退出歌壇的時候，常常會舉辦告別演唱會。
把歌迷和親朋好友們請來，見證自己「封麥」
人生終有散場。他們用熱鬧，衝淡了告別的悲傷。
今天，我想帶你們看看，那一個個熱鬧的夜晚。
01
1989年，陳慧嫻決定告別歌壇。
去國外留學。
彼時的陳慧嫻，24歲。在歌壇摸爬滾打了6年。
是華語歌壇一顆冉冉升起的巨星。
6年前，一曲《逝去的諾言》幫她拿到了歌壇的入場券。
兩年後，她又加入寶麗金，和張學友成了師兄妹。
加入寶麗金後，她更是一點彎路沒走。
她出唱片，演戲，成了炙手可熱的少女偶像。
決定告別歌壇之際，陳慧嫻送了自己兩個告別禮物。
一個，是告別專輯。
那張專輯裡，最有名的歌，叫《千千闕歌》。
如果你生長在上個世紀90年代，你一定聽過這句話——
「有華人在的地方，就有《千千闕歌》」
另一個，是在紅館，連開六場告別演唱會。
陳慧嫻把風華絕代，留在了那六個夜晚。
每一個晚上，陳慧嫻都盛裝出席。
她穿華麗誇張的衣服。
把喜歡的水晶，鑲嵌在衣服上。
每一個晚上，她都戴很多頂好看的帽子。
她平日裡上臺，喜歡戴帽子。
被大家叫做「帽子天后」
演唱會之前，她的設計師跟她說——
「既然是告別，不如我們把帽子弄誇張點，讓大家印象深刻點」
每一個晚上，她都美得不可方物。
那張年輕的臉上，有靈動之美。
亦有哀傷之美。
她的開場白，很不按套路出牌。
一上來，就把工作人員「出賣了」
她說，自己不要念提前準備好的臺詞，自己要和歌迷說說真心話。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掛著小心思得逞的傲嬌。
那是標準的港女模樣。
那六個夜晚，紅館座無虛席，燈火通明。
幾千人聚在一起，聽陳慧嫻唱歌。
《千千闕歌》，是大家最想聽，卻又最不敢聽的歌。
因為陳慧嫻把這首歌放在最後唱。
這首歌的前奏響起，那就意味著，真的要說再見了。
最後一場演唱會，要唱《千千闕歌》了。
陳慧嫻以為自己不會哭的。
可唱著唱著，她就哭慘了。
或許是因為那句——
「來日縱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觸動了她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或許是因為臺下的歌迷，貼心幫她打著拍子。
讓她感動到不能自己。
後來，這個現場成了《千千闕歌》的絕唱。
你可能不知道，這個神級現場誕生之時，恰逢「千夕之爭」。
陳慧嫻的《千千闕歌》和梅豔芳的《夕陽之歌》到底誰更勝一籌。
大家吵得不可開交。
那時候的陳慧嫻，是很多人心中「下一站天后」的最佳人選。
時至今日，還有人會說——
如果陳慧嫻沒有1989年，巔峰期退出，
那90年代香港流行樂壇的格局將會被改寫——
梅豔芳王菲葉倩文這些天后中間，一定會有她的一個位置。
02
陳慧嫻告別演唱會結束後三個月，
紅館又迎來了另一位重量級人物——張國榮。
其實，早在1989年9月，張國榮就宣布了自己要「封麥」的消息。
消息公布之時，張國榮的歌唱事業， 正處於巔峰期。
彼時的香港樂壇，是他和譚詠麟的天下。
這時退出歌壇，很多人不解。
可張國榮，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已經30多歲了，
再穿那些漂亮的衣服唱歌跳舞，有些尷尬。
他還說，如果有一天他跌落神壇，所有的痛苦，都要他一個人來承受。
他不想，所以他要先走了。
他想把自己最風華絕代的一面，永遠留在歌迷心裡。
1989年12月。
張國榮在紅館開了自己第一場告別演唱會。
後來，他又陸續開了32場。
如他所願，他把最美好的自己，留在了最美好的歲月裡。
33場中，最後一場讓人印象最深刻。
那天晚上，張國榮開場唱了《為你鍾情》。
唱到那句「為你鍾情，傾我至誠」的時候，
他溫柔地望向觀眾席。
有人說，那一刻，在他眼裡，看到了萬千星辰。
唱《當年情》的時候，
鏡頭三次掃到了坐在臺下的周潤發。
一次，是張國榮說——
「這是我從影以來，最鍾意的一部戲」
一次，是張國榮說——
「這是我從影以來，最鍾意的和我偶像的一部戲」
還有一次，是唱到一半，張國榮說——
「拍吳宇森的電影，是一種享受。
和周潤發拍電影，更是一種享受。
因為他真的是一位超級偶像，是一位超級演員」
臺上的張國榮說的起興。
臺下的周潤發，害羞到紅了臉。
那天晚上，張國榮也唱了《千千闕歌》。
戲劇性的是——
剛開完告別演唱會的陳慧嫻，當時就坐在臺下。
那天晚上，張國榮唱了黃沾寫的《明星》。
他唱「當你見到光明星星，請你想，想起我。
當你見到星河燦爛，求你在心中記住我」
那句「記住我」，他唱的格外用力。
唱完後，他問歌迷——
你們會不會很快就不再記得我？
後來他又說——
「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
我只希望如果有朋友問起你，80年代香港歌手裡都有誰，
你們隨便提起我，我就滿足了」
那天晚上，張國榮最後一首歌，唱了《風再起時》。
你或許不知道，這首歌，是張國榮自己作曲的。
唱的也是他自己的故事——
「我 浮沉了十數年。在星空裡閃 帶著惘然。
請你容我別去前，贈出這闕歌。
來日某天 再相見。
但願用熱烈掌聲 歡送我。」
那天晚上，張國榮還幾次和大家談心。
他說了很多溫柔的故事。
他說，自己很感謝鄭國江。
遇到他之前，自己總唱爛歌。
後來鄭國江給他填了首《風繼續吹》，他覺得自己，終於有好歌了。
他真的好鍾意這首歌.
那天晚上唱著唱著，就淚流滿面。
他還說，自己以後要開一家咖啡店。
歌迷可以拿著電影票，去免費兌換一杯咖啡或奶茶。
他自己偷偷算過一筆帳。
一年兌換出30萬杯，他就虧慘了。
可這個賠本生意，他願意去做。
因為他想讓大家開心。
時常想，看過張國榮89年告別演唱會的人們何其有幸。
他們見證了一代巨星，最光芒萬丈的時刻。
3年後，張國榮上曹可凡的節目。
曹可凡問他，是否後悔過（閉麥）？
張國榮說，現在看來，是很正確的決定。
03
在張國榮譚詠麟之前，香港樂壇是許冠傑的天下。
許冠傑，何許人也？
張國榮視他為偶像，譚詠麟尊他為歌神。
許冠傑是在1992年，主動「退休」的。
「退休」前，他辦了一場私宴形式的演唱會。
把歌壇好友們請來。
讓他們坐大圓桌，吃飯聊天唱歌。
天王天后們一個個上臺，唱許冠傑的名曲，為他送別。
許冠傑的出場方式，很有儀式感。
簇擁歌迷們的鮮花與掌聲。
之後，他走到圓桌區，和好友們寒暄。
那一年，張學友黎明劉德華三個小輩，剛剛被選為「四大天王」
他們被安排坐在一桌。
那天晚上，譚詠麟張國榮鍾鎮濤梅豔芳，
這些天王天后被安排坐一桌。
鏡頭偶然掃到正在碰杯的張國榮和譚詠麟。
到了獻唱環節。
譚詠麟第一個上臺。
他說，自己是追隨著許冠傑的腳步來到歌壇的。
他還保留著1967年，自己看許冠傑演唱會的那張門票。
那天晚上，譚詠麟唱了許冠傑的名曲《天才白痴夢》。
唱之前他說，「這是首神的歌」
那天晚上，梅豔芳也上臺唱歌了。
唱的《浪子心聲》。
她說，自己8歲就成了許冠傑的歌迷。
她恭喜許冠傑終於退休了。
她說，許冠傑在歌壇20多年一定很累。
因為她也很累。
年輕的林憶蓮還有獨唱的機會。
年輕的李克勤，卻只能合唱。
八九十年代，許冠傑拍了一些電影。
結識了一些電影導演。
於是在那場晚宴上，你可以看到吳宇森和徐克的身影。
吳宇森說——
許冠傑拍起電影就不讓人休息了。
徐克說——
許冠傑版《笑傲江湖》，是我拍的最過癮的一部電影。
張學友黎明劉德華一起上的臺。
主持人用「許冠傑的接班人」介紹他們。
那天晚上，許冠傑把所有偏愛，都給了張國榮。
張國榮是全場唯一一個，和他合唱的人。
被許冠傑叫上臺時，張國榮春風佛面。
他倆唱的那首歌，張國榮作曲，許冠傑填詞。
那首歌，就是《沉默是金》。
那也是張國榮89年「封麥」後，為數不多在公開場合唱歌。
那是一場嘉賓陣容空前絕後的私宴。
私宴最後，許冠傑唱了《急流勇退》。
他第一次講了這首歌背後的故事。
他說，這是他創作的最後一首歌。
他還說，這首歌，原本其實是寫給張國榮的——
兩年前，他聽聞張國榮要隱退的消息。
佩服張國榮的勇氣，於是寫下這首歌，想送給張國榮做紀念。
寫完後他才知道，張國榮已經為自己寫了首《風再起時》。
所以《急流勇退》，許冠傑就沒送出去。
或許是天意。
兩年後的許冠傑，也有了張國榮巔峰時期隱退的勇氣。
兜兜轉轉，他把《急流勇退》送給了自己。
那天晚上，他在臺上唱這首歌。
坐在臺下的張國榮聽得比誰都認真。
那是一種惺惺相惜之情。
沒人比他更懂那句歌詞——
名成利就人人想擁有，誰料此刻只嚮往自由，留住這光輝今天不再等候。
那一晚，大家都過的很愉快。
歡笑，熱鬧，溫馨....
沒有悲傷。
多年後，再看天王隱退的晚宴，著實佩服他「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瀟灑。
04
時間來到21世紀。
香港樂壇迎來了真正的「告別時代」
1999年。
四大天王相繼宣布退出音樂頒獎典禮，「四大天王」時代結束。
2000年。
張國榮舉辦了熱情演唱會，那也是他生平最後一次演唱會。
2003年，被癌症折磨許久的梅豔芳，決定在紅館開8場演唱會。
多年後，當人們再談論起那次演唱會，他們說——
「梅豔芳選擇在最後將自己的生命化為最燦爛的煙火，
去告別這個陪伴了她將近一輩子的舞臺。」
深以為然。
那一個個夜晚，她無比燦爛。
她穿了很多華美的衣服。
開場唱《夢裡共醉》，她穿一襲金碧輝煌的宮廷服。
這件衣服，是劉培基幫她設計的。
很重，有80多磅。
唱《李香蘭》。
她頭戴紅色假髮，身穿一襲粉紅色的晚禮服。
她擺了個pose ，問大家，「我今晚靚不靚」
唱《親密愛人》。
她一身明豔的黃色。
這個公主切造型，久違了。
唱《胭脂扣》和《似是故人來》。
她穿了紅色旗袍。
一亮相，臺下呼聲一片。
梅豔芳說，「大家好像很喜歡看我穿旗袍」
每一個夜晚。
梅豔芳都把《夕陽之歌》放在最後唱。
她說，這首歌裡有她的心聲。
她說，夕陽雖然美麗，但眨眨眼便會成為過去。
大家要，珍惜當下。
每晚唱《夕陽之歌》，梅豔芳都會穿一件白色婚紗。
那件婚紗，也是劉培基給她設計的。
劉培基說，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作品。
梅豔芳也很喜歡那件婚紗。
她說，自己曾經有無數次穿婚紗的機會，但都錯過了。
她說，作為演員，自己也曾穿過無數次婚紗，但都不屬於自己。
她知道自己沒機會了，但她想穿一次，真正屬於自己的婚紗。
於是她選擇在彌留之際，嫁給舞臺。
那些個夜晚，梅豔芳的很多好友也來送別。
四大天王來了兩個。
劉德華來了。
張學友也來了。還沒上臺他就哭了。
他和梅豔芳唱了《祝福》。
全程咬嘴，勉強擠出笑容.
看得出，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緒。
《祝福》真的很應景。
特別是那句「你和我重逢在，燦爛的季節」
當時還沒等來《K歌之王》的陳奕迅也來了，作為梅豔芳的師弟。
梅豔芳拉著陳奕迅，跟大家說——
你們別看他傻乎乎的。但天才和白痴之間，只是相隔一線。
說完後，兩人都笑傻了。
多年後，梅豔芳的話得到了驗證。
譚詠麟來了。
他和梅豔芳合唱了《緣分》。
這首歌，梅豔芳之前和張國榮唱了兩次。
緣分張國榮;梅豔芳 - 精彩音樂匯
唱完後梅豔芳說，自己不能和譚詠麟唱情歌。
因為一看到他就想笑。
那也是「三王一後」最後一次同臺。
林憶蓮來了。
上臺和梅豔芳唱了首《明星》。
梅豔芳說，這首歌是懷念她們共同的朋友。
自始至終，她沒有說那個朋友是誰。
有人猜，是張國榮，也有人猜，是陳百強。
李克勤也來了。
兩個人在臺上開玩笑。
梅豔芳問他，什麼時候娶盧小姐。
8場演唱會，梅豔芳藏起了自己的脆弱和痛苦，
把最好的一面，留給大家。
只有她身邊的人知道，她那8天，過得有多不容易。
劉培基。梅豔芳的摯友兼服裝設計師。
每一場演唱會，都陪在梅豔芳身邊。
他永遠記得，那時的梅豔芳，氣若遊絲。
他們在休息室放了10臺暖風機，可梅豔芳還是覺得冷。
他永遠記得，演唱會還剩兩場的時候，梅豔芳連彩排的力氣都沒有。
他勸她太累了就不要做了，她卻說——
「不能不做，再不做，沒有得做了」
他更不會忘記——
每一個晚上，梅豔芳唱著《夕陽之歌》結束晚會，
是他，站在那扇大門後面，等著攙扶她下臺。
劉培基說——
臺下所有人，看到的是，梅豔芳演繹《夕陽之歌》說再見。
可是我，在上面等著她上來的時候，
我看她演繹的，不是《夕陽之歌》，是生離，是死別。
演唱會結束後半個月，梅豔芳與世長辭。
於是，很多人關於梅豔芳的記憶，永遠停留在——
她披起婚紗，赴上長梯，揮別作去的一幕。
那一幕，也定格住了港樂最輝煌的時代。
05.1992年。
許冠傑隱退的那個夜晚。
他最後說的一段話，令我印象深刻。
他說——
「這個夜晚令我難忘，因為沒有悲傷，
因為我收到了很多溫馨的，難以抵擋的禮物」
看完這些頂級歌手的告別演唱會，更明白那句——
告別，不一定是悲傷的。
告別，也可以是瀟灑，可以是熱鬧的。
希望我們每一次告別，都可以，用力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