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電影節昨晚落下帷幕,中國惟一進入主競賽單元的《長江圖》獲得最佳藝術貢獻獎(相當於最佳攝影),獲獎無數的攝影大師李屏賓憑此再入一尊銀熊獎盃。
中國電影有獎拿,苦哈哈的年年要去柏林蹲守過春節的中國電影媒體終於不必打醬油,當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況且,作為去年的現象級文藝大片《刺客聶隱娘》的掌鏡,李屏賓已經獲得了更廣泛的關注度和認可度。他掌鏡的《長江圖》獲銀熊獎,某種意義上恐怕比《白日焰火》獲金熊獎更貼切,也更讓人少犯尷尬癌。
畢竟,魚現在一回想起,《白日焰火》的競爭對手是《布達佩斯大飯店》、《少年時代》,就覺得渾身不得勁,不由要想:柏林電影節是平衡哪一重政治關係才否定了《布達佩斯大飯店》啊?這部可以列入經典的電影,如果不是因為把歐洲文明沒落的帳全部算在了納粹德國的頭上,柏林有什麼理由不把金熊獎頒給它呢?
魚當年為此曾經寫過一篇《昨日歐洲與失落的文明》,「現在回味起這事兒,才猛然想起來,德國人不可能把金熊給《布達佩斯大飯店》。這部電影整個就是在用最文明的說辭給納粹德國屠殺歐洲文明下一份判決書。這份判決書可比以往任何一部二戰題材的戰爭片所下的判決書都要重,連《無恥混蛋》這樣血腥的判決跟它比起來也有點小兒科,那種差別就好比庶民的憤怒與上帝的哀嘆之間的差別。雖然德國人並不否認那段歷史,但也不可能心甘情願地承認,整個歐洲文明衰落的帳都要算在那段歷史上。」
第一屆柏林電影節由美國駐西德文化官員支持創辦,是冷戰的產物。
說到柏林的政治取向,真是一筆糊塗帳啊。政治壓倒一切的創辦初衷決定了柏林電影節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純藝術的電影節。柏林最早叫西柏林電影節,可以說是冷戰的產物,從最初作為西方民主的橋頭堡排斥社會主義陣營,到東西德走向和平後的調停東西方政治和文化,柏林在藝術和政治上的雙重標準從來就沒有真正放鬆過。
對東西方的政治嗅覺有時候確實能讓柏林電影節選出切中當代人類生活痛點的藝術傑作。
魚最欣賞的柏林金熊之選是2002年第52屆的《千與千尋》。一個「踏入異世界的少女」,宮崎駿最醜的女主角,卻道盡了現代社會的孤獨與成長,並且能為東西方社會共同理解和接受。這部動畫是柏林有史以來唯一一部獲得金熊的動畫片,2003年,奧斯卡也將最佳動畫長片獎給了《千與千尋》。
除此以外,1997年和1998年的第47屆和第48屆柏林也非常輝煌。1997年的金熊是米洛斯.福爾曼的《性書大亨》,最佳男主是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羅密歐與朱麗葉》),最佳女主是朱麗葉比諾什《英國病人》。而1998的金熊是《中央車站》,最佳女主是費爾蘭德.蒙特納哥(《中央車站》),最佳男主是塞繆爾.傑克遜(《危險關係》)。都是影響世界文化潮流之選。
從華語電影來說:
1988年的《紅高粱》獲得金熊,肯定是一個出色的選擇。當時的中國正處於思想解放的巔峰狀態,《紅高粱》用全新的視覺展現了一種屬於中國民間的野性,在當時的中國造成了廣泛的轟動。
《紅高粱》也開啟了柏林對華語電影的特殊關注。以後的20餘年,華語電影和影人幾乎年年都會有所斬獲。
1990年,謝飛導演的《本命年》(銀熊)也是柏林不錯的選擇,這部電影至今可以看做中國都市生活從政治轉向商業的斷代史。
1992年,張曼玉憑《阮玲玉》獲得銀熊,也是柏林極具眼光的選擇。張曼玉至今仍是華語電影界難以超越的影后。
到了1993年,情況就變得越來越複雜了,柏林為華語電影產下雙黃蛋,李安的《喜宴》和謝飛的《香魂女》雙雙獲得金熊獎。如果說《喜宴》發現了李安在華語電影中難以遮蔽的光芒,《香魂女》卻很難代表謝飛最好的創作,比起《本命年》的銀熊,這尊金熊的含金量大打折扣。
而1995年,李安憑《理智與情感》再次獲得金熊獎,算是還過得去啦。但是,如果你記得這一年的最佳導演是《太陽有耳》的嚴浩,就不得不瞠目結舌了,這是什麼?
隨後,更加奇特的華語選片來了。比如,2000年張藝謀的《我的父親母親》,張導的糖水片,獲了銀熊。柏林對張藝謀的舊情還在延續。2003年,那部價值觀極其主流的《英雄》還獲了一個阿爾弗雷德.鮑爾特別創新獎。2010年,張導的奇葩片《三槍拍案驚奇》竟然也入圍柏林主競賽單元,幸好並未獲獎。
在這種情況下,柏林電影節熊抱哪一部華語片變得很難猜測。比如說,《小武》、《十七歲的單車》、《孔雀》都是華語藝術片中切中現實的重量級作品,但是它們頂多拿了銀熊,《小武》雖然獲柏林支持,在柏林首映,但是並未獲得什麼關鍵性的獎項。而《圖雅的婚事》,一部有獵奇嫌疑的電影,卻獲了金熊。《盲井》,在很多喜歡藝術片的青年心中,都是現實關注的標杆之一,但是也僅僅拿了一個特別藝術貢獻獎。
2001年以來,歷屆柏林給了華語電影各種分不清重量的眼花繚亂的獎項,但是,這頭柏林熊卻仿佛再也抓不住華語電影的命脈了。
其實,2000年後,柏林不單好像摸不著華語電影的北,似乎也摸不清世界電影的北。越來越多小語種電影入選和獲獎,的確能起到政治意義上的扶持弱勢文化的作用,但是同時也讓金熊的識別度變低、觀賞性變低。
雖然柏林國際電影節與坎城國際電影節、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並稱為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但是柏林電影節這些年的影響力走低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今年的主競賽片中,有兩部是紀錄片。最終獲獎的是這部反映難民問題的紀錄片《海上火焰》。一個政治正確的選擇,但也僅此而已。
柏林不僅很難吸引到好片子去參賽,甚至開幕片也缺少好的選擇。今年的開幕電影是科恩兄弟執導的《凱撒萬歲》,這是一部靠明星耍酷的電影,但並不是什麼有趣的選擇,比起科恩兄弟僅作編劇的《間諜之橋》,《凱撒萬歲》的風評和關注度都差遠了。
獲得柏林視覺上肯定的《長江圖》怎麼樣?由於尚未公映,還很難判斷。從片方放出的資料看,《長江圖》是一部有野心的創作。如果說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是對大唐時光的復刻與鋪展,《長江圖》就是楊超對千古長江詩意的上下求索。從西方媒體的反應來看,也是對《長江圖》的詩意表達比較關注。
但願《長江圖》確實能拍出許鞍華在《男人四十》裡未盡人意的長江詩意。
但是我心中最好的柏林電影節時光,肯定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