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如同一個隱喻就像他若隱若現、忽上忽下至關重要而又模糊的存在
日內瓦會議上,中國代表團英文速記組「三劍客」攝於日內瓦盧梭島。從左至右:丘應覺、楊冠群、冀朝鑄。圖/受訪者提供
冀朝鑄:紅牆翻譯的傳奇背影
本刊記者/宋春丹
發於2020.5.18總第947期《中國新聞周刊》
冀朝鑄一直執著于澄清一張照片。
那是1972年2月21日,尼克森走下專機,向周恩來伸出手。周恩來迎了上去,冀朝鑄也馬上跟了上去,知道自己不能離得太遠,也不能站得太近。他替尼克森翻譯出了那句經典:「我是跨越太平洋與中國人民握手。」這個歷史瞬間被定格在世界各大媒體上。但在《人民日報》當時發表、後來為國人所熟知的那張照片上,他的形象卻被P掉了。
這如同一個隱喻,就像他若隱若現、忽上忽下、至關重要而又模糊的存在。
「冀朝鑄是外交部翻譯圈的標杆和榜樣。」曾擔任外交部翻譯室主任、出任過中國駐紐西蘭和比利時大使的張援遠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張援遠1972年進入外交部實習,在食堂第一次見到身材高大的冀朝鑄。當時外交部存在英音和美音之爭,冀朝鑄是為數不多說一口漂亮美音的人,學英音出身的張援遠非常喜歡,深受影響,自己也說了一輩子的美音。
他說,冀朝鑄知識淵博,外語出奇流利,為人充滿自信,說話聲音洪亮,不用麥克風,很受聽者歡迎。而一般來說,翻譯說話聲音都比較小,這也是領導人喜歡用他翻譯的原因之一。張援遠認為,這是因為冀朝鑄在解放前就受到了優越的教育,並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這使得他與新中國自己培養出的外語人才不同,擁有很突出的個性。此外,他為人詼諧、誠懇、溫暖,是一個很nice的人。坊間總是流傳著他的逸聞趣事,比如掏兜會掏出一隻襪子來。
2019年6月,曾擔任中國駐紐西蘭、辛巴威等國大使的黃桂芳在外交部北戴河療養院見到了冀朝鑄。他跟冀朝鑄打招呼,對方已認不出他,很茫然地直搖頭,突然高聲唱起「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周圍人很多,冀朝鑄的夫人汪向同連忙制止,但他堅持唱了下去。
外交部辦公廳老幹部王東蓮認識冀朝鑄有60餘年了。今年年初,她想去探望冀朝鑄,因疫情未能成行。4月30日早上,她收到汪向同發來的微信:朝鑄昨天走了。
「第一英文速記員」
1952年,在位於朝鮮開城的志願軍司令部秘書處,外交部辦公廳交際處科員楊冠群第一次見到了冀朝鑄。
楊冠群覺得冀朝鑄單純樸素,對國內情況和機關生活都不太熟悉。青年戰友們都樂於幫助他,他也總是坦然接受。冀朝鑄說中文有山西口音,中文詞彙量較小,經常使用「高級」和「低級」這兩個詞彙來表示好壞,管螳螂叫「草跳」(grasshopper的直譯),管蜻蜓叫「龍飛」(dragonfly的直譯)。大家常拿他打趣,問他某些事物的中文說法,他總是答不上來。
冀朝鑄9歲就隨全家赴美,在美國讀完了小學和中學,考入哈佛大學化學系。受父親和大哥的影響,他從小認為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上大學後加入了美國共產黨,並決定不加入美國籍,保留中國籍。韓戰爆發後,他不願再留在「敵人的國度」裡,決定回國,插班進入清華大學化學系三年級繼續學業。1952年4月畢業前夕,他參加志願軍的申請被批准,隨即趕赴朝鮮開城,進入志願軍代表團談判組工作。
他們住在當地貧苦農民的草房裡,冀朝鑄和楊冠群是室友。冀朝鑄給這裡取了個名字叫「跳蚤動物園」,把大蚊子叫做「B52轟炸機」。他被咬得渾身是包,就把長筒襪套在胳膊上睡覺,楊冠群笑稱這是冀朝鑄的「發明」。冀朝鑄甚至把跳蚤帶到了談判桌上,大家給他起了外號就叫「跳蚤」。
那時,年輕的冀朝鑄和楊冠群形影不離,成了莫逆之交。兩人經常在警報響時一起跑防空洞。冀朝鑄稱楊冠群是自己的「牧師」,喜歡與他分享心事,交流對時局的看法。
冀朝鑄的中文不好,既不能筆譯,也不能口譯。剛到時,他的主要任務是把中方代表團的書面發言稿的英文翻譯稿打出來。這些講話稿要在談判桌上宣讀並交換,所以打字必須非常整潔。
楊冠群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談判期間雙方代表少有和諧時刻, 從不打招呼,也不握手致意,入座即發言,激烈時甚至破口大罵。現場發言要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這樣下次會議時就可以用同樣的方式罵回去。美方有好幾個專職速記員,中方卻只有新華社記者段連城會英文速記,因此,代表團指派冀朝鑄、楊冠群、過家鼎和邱應覺四個年輕人學美國速記法。他們託人從北京的舊書攤上買到一本解放前的教速記的英文書籍,無師自通,冀朝鑄可以每分鐘記165個單詞,足以跟上美方在談判桌上罵人的速度,有同事把冀朝鑄稱作「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英文速記員」。
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協定》正式籤訂,中、朝、英文一式三份。中國人民志願軍和朝鮮人民軍保存的兩份英文停戰協定由冀朝鑄負責打字。因為雙方直到最後一分鐘還在為文字措詞爭論,協定草案每改動一個字,他就要重打一遍,三天三夜幾乎不眠不休。他因此又獲得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英文打字員」的美稱。
韓戰後,冀朝鑄被授予三等功。回京後,時任山西省政協副主席的父親冀貢泉和母親張陶然特地從太原趕赴北京,擔任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秘書長的大哥冀朝鼎也在北京,一家人特地到照相館拍了一張合影以作紀念。
1954年春天,冀朝鑄進入外交部辦公廳秘書速記組。經過在朝鮮期間的鍛鍊,他的中文水平已能閱讀《人民日報》,但他認為自己的中文水平不可能提高到能做外交官的程度,就一直在做未來去搞翻譯學術研究或去大學教書的準備。
1954年4月,周恩來率180人組成的代表團去參加日內瓦會議。冀朝鑄、楊冠群、邱應覺三人組成英文速記組,負責會議記錄,被稱為「三劍客」,需要記錄十幾個國家的代表連續不斷的發言。
冀朝鑄曾回憶,自己在這期間學到了記筆記的方法,即先用速記符號在左邊記下每句話的主語,再在下一行稍右一點記下動詞,到第三行稍左一點寫下賓語,每句寫完畫一槓。譯員開始翻譯時,就在這一段下畫雙槓。這種方法使「三劍客」能記錄下會上的所有講話。
周恩來譯員
日內瓦會議結束後,冀朝鑄被安排在外交部辦公廳翻譯處工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1955年,隨著他的中文水平不斷提高,外交部禮賓司開始安排他做翻譯。最初,他只為外國代表團的下級工作人員做翻譯和導遊。1956年,周恩來的英文翻譯浦壽昌已年過40歲,冀朝鑄被外交部選為接班人。同年,他被批准加入中國共產黨。
這年9月,周恩來在北京飯店為尼泊爾首相阿查利亞舉行國宴。冀朝鑄本來坐第50桌,突然被安排到首桌為周恩來和阿查利亞做翻譯,這是他首次以「周恩來譯員」的身份露面。
不過,這次他出了個大洋相。致歡迎詞時,周恩來即興脫稿增加了一大段內容,而他仍按原稿譯出,被周恩來聽出,把他退回了第50桌。他羞愧難當,好在以後仍然繼續安排他為周恩來翻譯。
做翻譯初期,周恩來在重要活動中會讓他和浦壽昌輪流翻譯,一人翻譯,另一人旁聽糾錯。約一年後,浦壽昌完全退出。
到冀朝鑄40歲時,他也開始找接班人——這個人就是唐聞生。
冀朝鑄和唐聞生的命運像是某種鏡像。冀朝鑄的父親冀貢泉和唐聞生的父親唐明照共同在美國創辦了進步報紙《華僑日報》,唐聞生的名字還是冀貢泉取的。冀朝鑄9歲從中國赴美,唐聞生7歲從美國回國。兩人曾是師徒,後來卻常常辯論政治問題,甚而變成「吵架」。冀朝鑄得到周恩來的充分信任,把周恩來視為「中國共產黨的具體體現」,認為是周恩來造就了自己的一生;而唐聞生則和王海容一起成為毛澤東的聯絡員、人們眼中的「通天人物」。兩人最終遺憾地分道揚鑣。
為了提高中文水平,冀朝鑄經常向同事請教報紙上文章的發音,他用英文注音,晚上背熟。周恩來常說他是個「洋娃娃」,要他好好學習中文和中國歷史,先讀《三國演義》《西遊記》和《紅樓夢》,再通讀《資治通鑑》,說這樣在為毛澤東做翻譯時可以譯得更準確。
60年代中期,冀朝鑄度過了作為翻譯最忙碌的三年。其中最讓他難忘的,是1963年12月至1964年3月跟隨周恩來和陳毅出訪亞非歐14國。冀朝鑄發現,幾乎所有他們訪問的國家都處於貧困的深淵。周恩來很認可冀朝鑄的工作,曾說:「這次訪問如果沒有齊宗華(法文翻譯)和冀朝鑄二人當翻譯,就很困難。」
周恩來對冀朝鑄的生活也很關心。得知他結婚6年沒有孩子,就安慰他說自己也沒有孩子,所以應該互相敬酒,祝賀大家為減少中國人口增長作出貢獻。周恩來還請自己的大夫吳階平為冀朝鑄做治療,不到一年他的夫人就懷孕了。周恩來在訪問巴基斯坦時聽到消息,建議用「巴基斯坦」為孩子取名,冀朝鑄給兒子取名為「冀小坦」。
冀朝鑄曾四次被派到農村,和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一次是在60年代的「四清」運動中,外交部翻譯室領導認為冀朝鑄長期在美國受教育,更需要下鄉,派他去了湖南瀏陽,以熟悉當地口音,因為不少中央領導人都來自這一地區。
他曾回憶,自己什麼都想當第一,多次被批評有「向上爬」的思想。「文革」時,他被造反派認為是「鐵桿保皇派」遭到批鬥。陳毅去世後,他大哭一場,「好像又一次失去了父親」。
他把自己40年來的工作分為兩個階段,一是技術性的,一是外交的,但兩個階段之間並沒有明確的分界線,而是逐漸轉入的。那時,周恩來一再強調翻譯不該終身做翻譯,40歲後就應轉做外交工作,會經常讓冀朝鑄旁聽會見外賓前後的討論會,以逐漸熟悉中國的外交政策。
1969年10月,可說是冀朝鑄職業生涯的一個重要節點。時任外交部副部長羅貴波把他召到自己辦公室,告訴他仍然擔任周恩來的主要口譯人員,但工作重點改為中美關係,因為中美可能要開始大使級會談。章文晉、過家鼎、王海容、唐聞生等人也已被指派參加這項工作。
1970年國慶節前,正在幹校勞動的冀朝鑄接到緊急回京的通知。他飛奔回屋整理了儀表,再三檢查穿外衣有沒有連衣架一起穿上,左右鞋子是不是屬同一對。10月1日這天,他登上天安門城樓,站在毛澤東和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中間,為他們擔任翻譯。這一幕,被視為中國向美方釋放出改善關係的信息。
這期間,外交部速記員、後擔任外交部檔案館館長的廉正保在辦公室第一次見到剛從幹校回來不久的冀朝鑄。當時他們臨時接到通知陪同周恩來會見外賓,匆忙借了西裝。冀朝鑄個子太高,褲子不合身,只好穿著老棉褲去了大會堂。他全程兩腿併攏躲在周恩來身後,會見結束後周恩來問他怎麼了,他敞開西裝露出老棉褲,全場爆笑。
當時禮賓司通常安排冀朝鑄做翻譯,廉正保做速記。每次外事活動前,冀朝鑄都會充分準備。有時周恩來的問題司局長答不上,冀朝鑄卻可以答上來,周恩來對此很欣賞。
那時,通宵達旦工作是家常便飯。廉正保記得,一次周恩來會見一位來訪的非洲國家總理,從晚上12點談到第二天早上8點,冀朝鑄也在旁翻譯了8個小時,絲毫不見疲態,精神狀態極佳。
1970年11月,巴基斯坦總統葉海亞·汗正式訪華,會談結束後要求與周恩來舉行私下會談, 冀朝鑄成為唯一在場的翻譯。葉海亞·汗轉達了尼克森準備向北京派一名高級秘使來討論中美關係的口信。此後,中美之間的數次秘密文件往來都由冀朝鑄和唐聞生經手。
1971年6月,周恩來提議成立了一個研究組,組長是葉劍英,下設新聞組、政治組、執行組、簡報組等,冀朝鑄和廉正保都在簡報組裡。所有人馬提前一個多月秘密集中到釣魚臺做準備。7月,基辛格秘密訪華,冀朝鑄和唐聞生在會談中輪流擔任翻譯。這年的「九·一三」事件後,冀朝鑄出任外交部翻譯室副主任。
1972年,尼克森訪華期間,冀朝鑄全程負責翻譯,廉正保做記錄。廉正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公報中的中英文措辭都經過反覆討論,英文措辭方面周恩來最重視的就是冀朝鑄的意見。
毛澤東與尼克森見面時,冀朝鑄沒有參與,是唐聞生做翻譯。冀朝鑄第一次給毛澤東當翻譯時,毛澤東說:「嗓門這麼大喲!」而唐聞生聲音溫柔,被毛澤東點名為他翻譯。
1973年2月,中美雙方達成協議,在正式建交之前,各自在對方的首都建立聯絡處。周恩來決定派黃鎮、韓敘、謝啟美、錢大鏞、冀朝鑄去中國駐美聯絡處工作,冀朝鑄被任命為參贊。
當時,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科員查培新從紐約調到華盛頓駐美聯絡處工作,第一次見到了久聞大名的冀朝鑄。
後來曾擔任中國駐加拿大大使、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英國大使的查培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那時大家在工作上尤其是英文方面遇到問題都會向冀朝鑄請教。冀朝鑄在美國長大,對美國文化非常了解,很會做工作,而且知名度很高,交友活躍,這是他的最大長處之一。
冀朝鑄不修邊幅,但幹起活來井井有條。他擔任聯絡處政研室副主任,將美國參議院和眾議院中的重點人物列出名單,和黃鎮等討論什麼時候去拜訪這些人或請他們吃晚飯,以期在美方內部形成一支對華友好的力量。
1975年春,冀朝鑄奉調回國,被通知此前在山西五七幹校的勞動時間不夠兩年,又被派到外交部在北京郊區的五七幹校勞動。
在幹校期間,周恩來去世。冀朝鑄說,自己成年後痛哭過三次,一次是為父親,另兩次是在周恩來和陳毅的葬禮上。
1976年,毛澤東會見紐西蘭總理馬爾登,這是冀朝鑄和廉正保最後一次陪同毛澤東會見外賓。那時毛澤東說話已不是很清楚,需要由他的機要秘書張玉鳳轉述。會見結束回家的路上,冀朝鑄感慨,沒想到主席現在說話都沒那麼清楚了,令人難過。
「不可或缺的冀先生」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同月,鄧小平應邀訪美,這是新中國成立後國家領導人第一次訪美。冀朝鑄擔任翻譯,全程陪同。
行前,冀朝鑄告訴廉正保:「咱們都在小平同志身邊,在某些情況下要起到保護他的作用。」廉正保說,那時美國親臺反華勢力很厲害,中國代表團所到之處都有示威遊行,冀朝鑄幾乎不離左右,一直站在鄧小平身後。他個子高,為了讓鄧小平聽得清,翻譯時大都要放低身體。鄧小平坐著時,他就得把整個腰都彎下去,極為疲勞。
此行讓美國各家媒體都關注到了冀朝鑄。美國《紐約時報》發表了題為《不可或缺的冀先生》的文章,稱美國政府僱員中並沒有這樣的英譯中的同傳人才。
回國後,冀朝鑄從外交部國際司調到美大司任副司長,主管中美關係,常被派去為鄧小平和華國鋒做翻譯。
當時美大司的一項重要工作是與中國銀行處理中美敵對時期互相凍結的資產。中國銀行發出通告,中國公民有被凍結的在美存款的,可以拿到中國銀行兌換,但其中大部分要兌換成人民幣,只有小部分可以兌換成美元。冀朝鑄也把哥哥冀朝鼎的存款轉存到了中國銀行,交待當時擔任美大司美國處副處長的廉正保按規定辦理,不搞特殊化。
1980年,外交部副部長章文晉對美國進行工作訪問,冀朝鑄與時任美大司美國處處長張文樸陪同前往。張文樸擔負著機要秘書任務,手提包裡裝著供章文晉臨時參考的機密文件,包不離手。
張文樸說,那時中美關係正處於關鍵時刻,美國對此次訪問很重視。章文晉對冀朝鑄突出的英文水平和非同一般的豐富外交經歷很倚重,雖然他自己的外語也非常好,但出於慎重,談話要點及公開講話稿都由冀朝鑄協助定稿。
冀朝鑄曾回憶,1981年裡根上臺後,中美關係出現倒退的危險。2月,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助理奧克森伯格和美國國務院副助理國務卿羅伊聯名寫信給中國外交部,建議中國政府派冀朝鑄到美國去進行工作訪問,向裡根政府和國會解釋中國的外交政策,尤其是中國對臺灣的政策。
行前,廖承志和鄧小平先後接見了冀朝鑄。1981年3月,冀朝鑄飛往華盛頓,隻身會晤副總統布希等美國領導人。在布希建議下,裡根在白宮接見了時任中國駐美大使柴澤民和冀朝鑄。
張文樸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冀朝鑄能以副司長級別單獨訪美,是因為他在美國人脈很廣,美國人也都知道他長期擔任毛、周、鄧等的翻譯,接近高層,並參與過若干次中美會晤。他的這次訪問客觀上對中美關係的穩定起到了積極作用。
張文樸還說,自己最初在冀朝鑄身邊會怯場,不敢開口講英文,冀朝鑄經常鼓勵他,英文好不一定非要有國外的學習經歷,在國內也可以學得非常好,比如施燕華就是。「我在冀朝鑄的領導下工作,心情很愉快。他為人爽朗坦率,有提攜後進的作風。」
1982年,冀朝鑄被任命為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公使銜參贊兼使館調研室主任。廉正保說,那時反華議員的工作很難做,既要很熟悉各方面情況,又要讓人能接受自己,這項工作就是冀朝鑄去做。他與布希、基辛格都很熟,重要情況經常由他去了解。
1985年,冀朝鑄改任斐濟島大使。這讓他深感懊惱,「感覺要作為一個平均水平以下的外交官退休了」。
章文晉給外交部長吳學謙寫信,建議把冀朝鑄調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其他一些人也提了類似的意見。1987年,冀朝鑄被任命為駐英國大使,這讓他感到欣喜。
英國《經濟學人》雜誌1988年發文,從對外影響、分析能力、工作作風、建築和款待五個方面對各國駐倫敦使館進行評比,結果美國和中國大使館被評為最佳。文章說:「冀朝鑄先生友善而又很不像中國人那樣拘謹⋯⋯多數的中國大使都對無禮的英國新聞界採取了迴避的態度,而冀先生則每當中國在西藏問題上遭到批評時,就一定要在電視上露面。」
1989年春夏後,中英關係一度陷入低潮,外交部指示冀朝鑄全面開展恢復中英關係的工作。他頻繁接觸英國政府官員和國會議員,反覆向對方強調中國的和平外交政策沒有變,中國的改革開放方針也不會變。
1989年,冀朝鑄經過努力將柴契爾夫人請到大使官邸,大大推進了中英關係健康發展。在他擔任駐英大使的三年裡,有許多英國政要被邀請來做客。
查培新2002年出任中國駐英國大使,他在英國聽到了外交界對冀朝鑄的高度評價。他說,冀朝鑄是最活躍的一任中國駐英大使,影響甚廣。
1991年,經中國政府提名,冀朝鑄出任聯合國副秘書長。他很注意與中國駐美大使李道豫和繼任者李肇星溝通,尋求他們的支持。
李道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聯合國副秘書長實際上屬於中方代表團。冀朝鑄做工作時既恪守國際公務員的職責,又很為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考慮。因為他在諸多重大外交事務中的突出貢獻,大家都很敬佩他。
1996年3月15日,冀朝鑄正式卸任回國,結束了44年的外交生涯。
晚年,他在北京和海南的兩處住所生活,家中陳舊的寫字檯上有兩個小牌匾,一個寫著「世界議壇,馬首是瞻」,另一個寫著「盱衡樽俎,國威遠播」。
他的桌上有幾十本速記本。從26歲開始做翻譯起,他一直隨身帶一本小薄本、一支鉛筆和一支鋼筆。他曾說,隨身帶本和筆是他的第二本能。
美籍華人陳香梅與冀朝鑄相交多年。她回憶,冀朝鑄最喜歡吃朱古力糖,也喜歡吃冰淇淋,每次飯後會連吃多顆朱古力。冀朝鑄告訴她,自己兒時在美國常吃,回國後那些糖果不似美國,吃朱古力糖使他回憶起在美國的童年。
冀朝鑄在美國霍萊斯·曼-林肯中學就讀時,1948年的年刊裡,所有畢業生都要為自己畫一幅漫畫自畫像。他畫的是一個坐著的年輕人,左半身穿袈裟,背後是佛塔,右半身穿西裝,背後是紐約的帝國大廈,而臉部和看不見的心則是中國人的。
責任編輯:郭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