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相聲。
雕花是曲藝迷,大鼓、相聲、評書等等什麼都愛。因為家在寧夏,小地方也沒什麼演出,所以雕花小時候就只能在家聽聽廣播裡的評書,看看電視上的相聲,偶然間得了盤張保和的磁帶,一直聽到掉磁還在那嘎嘎樂,家大人以為這孩子是不是傻了……
後來長大了,這些東西慢慢也就不聽了。一方面是學業加重,沒什麼功夫聽;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不可樂……想想也奇怪,小時候聽《白眉大俠》,徐良、房書安一開口就樂得不行,怎麼後來聽啥都笑不出來了呢?
再後來畢業了、工作了,天天圍著機器設備轉,閒的沒事就跟朋友同事喝酒,以為生活也就這樣了,直到聽到了郭德綱……
怎麼這麼可樂!
已經黯淡的曲藝之心在這一刻迸發了,我只想說:咱國
家真大!這種能人都有!網際網路更大!讓我這樣一個身居邊陲的人都能看到這麼好的演出!
從這一天起,我重拾了自己的興趣愛好,在網上各種翻騰,各種藝術形式來者不懼,看著看著也把自己看成了個偽好愛者,就這樣看了十幾年……
看不能白看,總得看出點什麼。十幾年來,作為鋼絲的我也多番跟黑粉們赤膊上陣,辨個昏天黑地,但辯著辨著,總覺得沒勁:這種誰也說服不了誰辯論,只靠聲大人多就能贏的戰鬥,真沒意思……
閒下心來,仔細思考這十幾年圍繞德雲社的是是非非,慢慢的我有了些明悟:咳!其實爭了這麼長時間,我們真的只是在為自己爭!
縱觀相聲百年歷史,可謂是百花齊放,名家輩出。但總的來說,終究脫不了「帥賣怪壞」這四個字。馬三立「怪」、侯寶林「帥」,用現在的話說,這就是觀眾給兩位大師立下的人設,人設越穩,名氣就越大。可到了現在,「帥賣怪壞」漸漸勢弱,「騷浪賤傻」逐步成為相聲演員的名片。這是為什麼?
上面的兩張照片,第一張是貴林社的老照片,照片上除了演員都是光著膀子的老爺們,而第二張是辮兒哥九郎的演出照,臺下除了少數男性大多都是女的……這就對比!這就差距!這就是原因!
相聲源自民間,當年相聲前輩們在天橋撂地的時候,觀眾大多是周邊賣力的苦役,這些觀眾基本上都是男性,即便有少數逛街的女性,也不是主要的消費人群。既然主要觀眾是沒有多大學問的男性苦役,那麼演員自然要適應觀眾表演些適合他們的段子,於是《反七口》、《六口人》這樣的倫理哏大行其道,《數來寶》、《繞口令》也時常演出,漸漸就形成了「賣怪壞」的體系。滿清滅亡,大量八旗貴胄沒了營生,只能混跡民間,為了生計把之前常看的玩意編了編也在外演出。因為出身高貴,身上多了些文氣,所以又形成了「帥」的體系,兩者合一就是所謂的「帥賣怪壞」。實際上,所謂的「帥賣怪壞」就是為適應觀眾而形成的,並非演員故意為之。
而現在,觀眾結構有了很大改變。在德雲社的培育下,大批年輕男女成為觀眾主力,特別是女性觀眾。相比男性,女性觀眾的興趣有著很大的不同,很多男性觀眾很難接受的行為(比如娘們唧唧),到了女性觀眾眼中反倒成了可愛的表現。於是「騷浪賤傻」成了相聲演員的新人設,「帥賣怪壞」反倒成了陪襯。
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要論證一點:無論何時,演員的成功都不是業內決定的,而是觀眾決定的!老郭常說,觀眾是衣食父母,這點絕對沒錯!觀眾不捧你,你拿什麼吃喝?德雲社就是堅定的站在了大多數觀眾一邊,所以才火遍全國。
那麼說是主流演員錯了嗎?其實他們也沒錯。就如姜昆、李金鬥等主流相聲演員為什麼一再批判低俗相聲,真的只因為他們背後是協會背書?這都是扯!XX永遠不會為一個被人民拋棄的藝術站臺,撐死給個非遺讓你自生自滅就完了,就如當年的海派清口,現在還聽得到嗎?
所以,主流相聲真正的依仗,其實還是觀眾!這些年主流相聲演員的演出其實一點也不少,能夠堅持演出,就說明支持他們的觀眾還是很多的,畢竟臺下就一個觀眾,哪怕是德雲社也演不下去。而黑粉,就是這群觀中的一員。
很多鋼絲費解,為什麼主流相聲演員說的不可樂,還有有這麼多人追捧呢?其實原因很簡單: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群不同,自然對笑的理解也不同。那鋼絲來說,大多是各類白領、藍領,說白了就是社畜。這群人生活的壓力大,又被職場的等級制度壓制,所以特別需要一個發洩的途徑。但因為本身學歷挺高,知識儲備也多,所以讓他們去聽二人轉這類徹底低俗的東西,他們是看不上的。而主流相聲又相對正經,笑點不密集,無法達到發洩的效果。所以德雲社脫穎而出,憑藉內涵、通俗,視觀眾如父母而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至於為什麼德雲社的女性觀眾多,是因為當前社會女性觀眾的發洩途徑其實比男性要少,男人煩了可以約著喝酒,女性煩了怎麼辦?逛街?做美容?太費錢了吧!反倒不如去聽聽相聲,讓別人叫兩聲「大爺」不香嗎?而且女性本來也有追星的潛質,逐步就形成了現在的「德雲女孩」群體。
那麼除了「社畜」,別的人就不需要消遣娛樂嗎?當然不是!只不過剩下的這些觀眾對於娛樂的要求不同了而已。捧主流相聲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之所以這群人居多是因為這群人大多已處於或基本處於脫離職場關係的位置。壓力變小了,生活中的主要矛盾變成了家庭矛盾,這時再聽德雲社,特別是倫理哏就變得特別刺耳。大家想想,臺下的觀眾聽臺上的演員不斷地喊「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聽著聽著就想起家裡只會管你要錢的傻兒子,是不是突然就有了上去抽他兩巴掌的衝動?
環境不同、狀態不同,需要自然也就不同。我拍攝過一次地產公司舉辦的「百叟宴」,請一大幫老年業主吃飯。席上請了我們寧夏本土的相聲團體「硯家班」前來演出,說的是一段改自北京琴書的傳統相聲《長壽村》。硯家班是主流相聲群體,班主的師傅是李金鬥。作為一個相聲迷,我覺得硯家班說的不錯,工整、流利,唯獨不好笑,可臺下觀眾的反映很好,老爺子們看著都挺開心。我私下跟一個熟識的工作人員聊天,跟他說了這個事,他給我的反饋是:之所以請硯家班,就是因為這群老爺子喜歡。大爺們歲數大了,經不起鬧騰,反倒這種不溫不火的演出看著舒服,挺好。
這個回復讓我頓感大徹大悟,馬克思教導我們:世界是不斷變化發展的。世界在變,又何況是人?觀眾也是人,現在身為社畜,職場底層,天天被人罵孫子,所以去德雲社找心理平衡;可等有一天自己爬上去了,下面人一個個抱著大腿喊「爸爸」時,你還有心思去德雲社多聽一句「爸爸」嗎?我想,或許這就是大多數鋼絲淪為黑粉的主要原因吧。
綜上所述,藝術之所以能夠稱為藝術,觀眾是基礎,技能是條件。只要是人,終究是要成長的,對於相聲演員來說更是如此,「帥賣怪壞」能撐一輩子,「騷浪賤傻」能嗎?讓個五十歲的老相聲演員在臺上賣萌,想想也是醉了。老郭在《德雲鬥笑社》上一再講,「人氣是虛的,只有能耐才是真的」,就是這兒個理。但是,我們也真沒必要求全責備,抓著三俗不放,畢竟三俗也是觀眾要求的。演員要適應觀眾,也要適應自己;而觀眾在找自己樂的同時,也沒必要非得跟異見者駁個你死我活:你有你要的快樂,我有我要的快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