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七喜
整理/沈小花
七喜有著東北人特有的健談和幽默。作為一名加拿大移民顧問,他服務的客戶群比較「小眾」:和他一樣有著同性取向的「同志」們。
從自己和伴侶出國移居,到幫助這個群體更好地規劃未來,七喜覺得這是他的使命。他曾加入多倫多的同志公益組織,切身感受到同事、朋友甚至陌生人的熱情友好。他希望華人社區能對他們更加包容,而本地的華人同志「如果能多做一些貢獻,就力所能及地去多幫助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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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國內安逸生活,和伴侶移居加拿大
我是2012年移民加拿大的,到現在也快10年了。
我是東北人,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比較閉塞。最早對於「外面的世界」有概念,可能源於我的高中時代。
那時候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學校裡也有喜歡的男孩,結果被老師知道,還叫了家長。我學習成績本來不錯,但這事在學校裡人盡皆知讓我無地自容,甚至有了抑鬱傾向,要去醫院看病。於是我乾脆休學了半學期,在國內到處窮遊,慢慢地豁然開朗:原來外面有更大的世界,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困在這裡?有了這個目標,之後我又重新回到學校讀書,考上了一座海濱城市的大學。
大學畢業後,我先後在幾家外企做IT,之後又做市場和質量管理工作,收入不錯。這時候,我在朋友的聚會上遇到了我的另一半C先生。他人蠻不錯的,很會照顧人,沒過多久我們就在一起了。他也是做IT工作,我們倆有房有車,生活穩定安逸。
但是很快就出現了問題。我有哮喘和先天性心臟病,冬天海濱城市的氣候讓我多次發病。有幾次病情比較嚴重,得住院做手術,就要親屬籤字。我父母在老家趕不過來,我也不想讓他們擔心,但醫院不同意法律上非直系親屬關係的C先生籤字。
七喜近照。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這種麻煩還有很多。比如我們不能聯名貸款買房,一起買保險,哪怕買最高額度,保險公司也以「不是直系親屬」的理由拒絕我們互為對方的保險受益人。漸漸地,我們就動了出國的念頭。
我記得C先生有一天下班之後去接我,突然跟我說:「咱們倆好好考英文,然後我們去加拿大吧。不為別的,就是將來你在加拿大真的有一天生病了需要手術籤字,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移民官突擊「家訪」
我們申請了加拿大聯邦技術移民。當時移民的門檻還很低,雅思只要5分就行,IT也是加拿大常年緊缺職業。對我們來說,申請移民的難度主要在於如何證明我們的關係。
一般夫妻申請移民只需要提交結婚證就行,而我們需要按照「同居伴侶(common law)」關係申請。我記得當時我們準備了很多資料,還寫了一封陳情信,向籤證官講述了我們的故事和移民的原因。即使這樣,籤證官還是來「家訪」了。
有一天晚上八點半,我從鄰居家串門回來,一抬頭看見兩個外國人站在家門口。他們是專程從香港大使館飛過來的籤證官,調查我們的材料是否屬實。
兩個人在屋裡轉了一圈查看了一些細節,比如衛生間有幾把牙刷,是不是有兩個手機,以及牆上掛的照片等,沒說什麼就走了。大約一周後,我們收到了籤證。
就這樣,我們踏上了多倫多的土地。在機場辦理登陸手續的時候,加拿大海關的一位阿姨問我倆是什麼關係,我說:「這是我男朋友」,那個阿姨就特別開心,大聲說「歡迎你們來加拿大」。這讓我心裡很溫暖,有一種「這個地方接受我們」的感覺。
從公益組織感受到尊重與愛
那時候網絡信息還不發達,我對出國的印象也還停留在小時候看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裡描繪的場景。和很多新移民一樣,我們也經歷了租地下室、去超市打工、大冬天在雪地裡等公交車的生活。後來我認識了一位新朋友,他在多倫多一家同志群體的NGO組織工作。我經他介紹進入該組織做志願者。
這個組織叫亞裔社區愛滋服務中心(Asian Community AIDS Services,ACAS),主要為亞裔社區的同志群體提供愛滋病和性病援助,服務也包括心理幹預、輔導父母如何接受子女,以及幫助變性者找工作,甚至同志養老問題等等。它是政府撥款的公益組織,裡面每個工作人員都很和善,我第一次有了一種被尊重和被愛的感覺。
2019年1月,七喜因在華人性少數社區的工作被ACAS提名社區貢獻獎,並和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合影。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和C先生也認識了更多的夥伴,我們在街上可以光明正大地牽手,在健身房沒有經受任何「盤問」就辦好了家庭聯名卡(家庭成員健身卡可享有五折優惠),每年還能參加同志驕傲遊行,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在法律層面上,我們的關係也更有保障,現在我倆聯名買房、開公司,甚至申請領養,都是完全合法的。我們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創業服務同志群體,每天只睡四小時
來加拿大之後,我開始把我和C先生的移民生活和感受發在了知乎上,很快就有一些國內的同志跟貼留言。和其他群體相比,他們的移民願望更為強烈。於是在2014年,我和C先生決定創業,考取了移民顧問牌照,專門為有一樣訴求的「同志」們提供服務。
作為一個面向小眾群體的移民中介,如何從眾多公司中脫穎而出,確實是個挑戰。自從創業後,我基本每天只睡四個小時。
最開始,我們的客戶都是從知乎看到我發的帖子找過來的。因為我們自己辦理移民時有親身的體會和經驗,所以更清楚申請者的個性化需求。我都會有一說一,不承諾辦不到的事,根據客戶的情況提供最適合他們的選擇。我還儘可能額外地幫助他們,比如一些申請者家庭條件並不好,我會幫他們申請補助或者助學金,甚至幫他們找兼職工作。
幾年做下來,我很清楚作為同居伴侶申請移民,都要準備哪些資料,怎麼向移民官陳述這件事,確保細節都對得上。在疫情發生前,我們還提供「一戰式服務」,安排申請人到塞班島先結婚(因為中國籤證去塞班島免籤且承認同性婚姻),提醒他們保存聊天記錄、提交共同的郵寄地址、資金往來,以及和對方的家人朋友的合影等,還要寫一篇「愛情故事」。
七喜在加拿大國會大廈前。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現在我的公司裡20多名員工,有一半都是同志,給客戶寫文案的時候那都是感同身受。2019年,我們大約辦理了約150件同志移民個案,2020年受疫情影響,算下來也有70-80件。
我記得幾年前,有一對年近五旬的大姐找到我諮詢。她們的感情持續了30多年,和最近一部臺灣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非常像。兩人在高中的時候互相喜歡,那個時候人們對於同性戀的認識還很落後。
一直到大學畢業,她們也只能維持著「好閨蜜」的關係,後來其中一位去了美國留學,做了企業高管,始終未婚;另一位留在國內結婚生女,但心裡一直明白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等到孩子上中學後,這位母親就和丈夫離了婚;在美國的大姐聽聞立刻回國和她團聚,並表明了心意。但是因為她回國後的工作太忙節奏太快,經過商量之後,二人決定移民加拿大。
我記得那位從美國回國的大姐說:「我們已經彼此錯過了30年,剩下的30年希望能好好陪伴彼此。工作不要那麼忙,和她能在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就很好」。
她倆現在在新不倫瑞克省的一個小城定居了。想到她們,我總是會想到那句「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漸漸地,我們在同志群體外也開始小有名氣了,越來越多的非同志申請人找到我們。現在,我的客戶基本都是年輕人,對於我們業務的定位和做出的成績也都很認可。我記得一位女生來找我們辦理留學,第一句話就說:「你們連這麼難的同志移民都能辦理成功,我相信我這種『一般』的案子更沒問題了」。
希望華人社會對同志更寬容
我很幸運,家人無論對於我的取向還是事業都很支持和認可。來到加拿大後,我愛上這裡的理由不只是因為我能得到什麼,而是我能學到什麼。我也希望能把這份美好分享給更多夥伴。
我愛加拿大人的每一個笑容,它讓我知道在這世上確實還有比金錢更重要的事情。我愛加拿大人的每一個擁抱,它讓我知道在我奮鬥和努力的過程中,應該適當的停下腳步,享受生活的美好。
當然,加拿大能有現在這樣的氛圍,也是幾代人努力抗爭的結果。即使現在社會上對我們普遍包容,有時候在街上遇到一些華人,特別是一些老移民,還會對我們投來不友好的目光,甚至翻白眼。
我也知道,前幾年安大略省修改性教育教學大綱,將「同性戀和同性婚姻都是正常的」寫入教科書時,不少華人家長提出反對,甚至集體抗議。有人甚至說,這對他們生活的影響「像天塌下來那麼大」。
我不指望所有華人都能對同性戀群體全盤接受,畢竟很多人的教育背景和經歷讓他們有不同的看法。但我希望他們能接受並尊重他人的選擇,同時允許自己的下一代能更好地融入這個寬容友好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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