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馮玉祥 四照堂大點兵
1924 年,秋風勁吹著古老的延綿不斷的長城,山海關外,一片肅殺之氣。
徵塵漫天,旌旗遍野,如狼似虎的奉軍,分數路南下。
奉系軍閥張作霖通電全國,斥責大總統曹錕:「今年天災流行,饑民遍野,餘嘗進言討浙之不可,足下亦有力主和平之回答。然墨跡未乾,戰令已發。同時又進兵奉天,扣留山海關列車,斷絕交通,是何意哉?……餘本擬再行遣使前來,徒以列車之交通已斷,不克入京。因此將由飛機以問足下之起居。餘今枕戈以待最後之回答。」
「由飛機以問足下之起居」的意思,就是要派飛機去轟炸曹大總統居住的新華宮。
這種赤裸裸的威脅,是奉系對直系的直接叫板與最後通牒,把曹錕嚇得寢食不寧。
想來想去,曹錕認為「功名富貴皆掙來的,如今決計全不要了。」
曹錕橫下一條心,要與張作霖一決高下。
每逢鼙鼓思良將。誰當統帥呢?
曹錕左右為難,在直系軍閥中,只有吳佩孚是扛鼎人物。
但是吳佩孚此時正與曹錕鬥氣,拉起硬弓,不奉詔進京。
自從曹錕賄選當了大總統後,任用一幫宵小,貪汙腐化,禍國殃民;疏遠賢良,吳佩孚一賭氣,去了洛陽不回京城。
於是直系分裂,出現了「保派」和「洛派」。
曹錕是保定人,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稱保派;吳佩孚在洛陽,他那一夥就叫洛派。
曹錕急如星火召吳佩孚進京,商議軍事。
吳佩孚回曹錕,電說:你與張作霖是兒女親家,張作霖「問候」你的起居,這是你們之間的家事,我們外人不便過問。
這一來曹錕真急了,抓過筆和紙,親自給吳佩孚寫電文,曹錕是賣布出身,文化不高,寫得全是大白話:「你即是我,我即是你,親戚雖親,不如你親,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末了謙虛地署名「小錕兄」。
就是這不文不白的文字,令秀才出身的吳佩孚深受感動,認為曹錕是向他掏了心窩子,立即動身上了火車,於9月17日下午兩點半抵京城。
曹錕也給足了吳佩孚面子,以隆重的禮節歡迎他的到來。
從中南海總統府到前門火車站,黃土鋪地,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布滿軍警。
老年人說,除前清皇上出巡,還沒見過這麼大的排場。
曹錕率馮玉祥、王承斌、王懷慶、陸錦等直系將領在火車站站臺上恭迎。
專車緩緩停穩後,曹錕笑容可掬,幾步上前,拉著吳佩孚的手:「子玉,辛苦你了。這次和奉軍作戰,一切由你作主,我任你為討逆軍總司令、攝行陸海軍大元帥職權,我老了,這個家你當!」
吳佩孚感激地說:「大總統言重了,佩孚不才,惟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曹錕對在場的將軍們說:「諸位,今晚七點三刻,到四照堂,會商對奉作戰計劃。」
四照堂是中南海內一處有特點的建築,所謂四照,就是四面都有大玻璃窗,四面採光所以稱四照堂。
是晚,四照堂內電燈明如白晝。
廳中置一長條紅木桌,桌子兩邊挨挨擠擠,坐滿六十多個翎頂輝煌的軍界要角。
大家坐了許久,仍未見吳佩孚的蹤影,都不耐煩了,這時才聽到司禮官的大聲報告:
「總司令出來啦——」
眾人急忙起立敬禮,吳佩孚已經搖搖擺擺走到桌子的後面。
且吳佩孚那副扮相:下面穿一條白色褲子,身上是紫色綢子的夾襖,外披一件黑色坎肩,胸口敞著,鈕子也不扣,嘴裡吸著一根紙菸。
吳佩孚走到太師椅前,即盤腿坐下,斜身靠住條桌,那種坐法,宛似一位懶散的鄉下大姑娘。
吳佩孚揮著手:「都坐吧,我寫了一篇討奉檄文,讀給大夥聽聽……」
吳佩孚秀才出身,古文功底極好,用一口軟綿綿的膠東話念道:「奉張大逆不道,野心未戢,復乘東南多事之秋,為擾亂中原之計,殺我人民,奪我土地,侵我主權,藐我武功。破壞大局,蓄謀已久,實難再事容忍,不得不大張撻伐,除此元兇……」
吳佩孚搖頭晃腦,宛如私塾先生在念八股,拉腔拉調,又像和尚道士在讀經文。
念著念著,電燈忽然滅了,黑咕隆咚,全場一片譁然,等找來人修理,大半晌燈才復明。
緊挨著馮玉祥坐的是京畿衛戍總司令王懷慶,王懷慶附著馮的耳朵根低聲笑道:「不吉不吉!這是不吉之兆!」
馮玉祥臉上浮現出壞笑,沒有言語。
吳佩孚擺擺手:「家有百口,主事一人,都別說話了,現在本總司令口授對奉作戰命令。」
作戰參謀急忙拿出紙和筆準備記錄。
「此次作戰前線分三路,後援為十路,總兵力二十萬。第一路以彭壽莘為總司令,王維城、董國政為副司令,負責山海關方面戰事。以彭壽莘之第十五師、王維城之第二十三師、董國政之第九師,對奉軍張學良等部。擬由山海關向綏中攻擊,絕奉軍入關之路,司令部設在灤州。第二路以王懷慶為總司令,米振標為副司令,負責朝陽方面戰事。以王懷慶之第十三師、米振標之毅軍等,對奉軍李景林等部。據朝陽進攻義州及北鎮,設司令部於朝陽。第三路以馮玉祥為總司令,負責赤峰方面戰事。以馮玉祥、張之江、李鳴鐘等部據熱河窺錦西,以斷綏中及山海關一帶奉軍之後路。」
吳佩孚喘了口氣:「張福來為援軍總司令,曹銳為第一路援軍司令,胡景翼為第二路援軍司令,張席珍為第三路援軍司令,楊清臣為第四路援軍司令,靳雲鵬為第五路援軍司令,閻治堂為第六路援軍司令,張治公為第七路援軍司令,李治云為第八路援軍司令,潘鴻鈞為第九路援軍司令,譚慶林為第十路援軍司令。王承斌為討逆軍副司令兼直省後方籌備總司令。」
吳佩孚站起來,拍拍衣服上落的菸灰:「你們沒有什麼吧?咱們就這麼辦!」
海軍總長杜錫桂站起來說:「報告總司令!命令上沒有提到海軍,我們艦隊怎麼辦?」
吳佩孚一愣,答道:「哦哦,海軍沒有提,在命令上添一條吧,你們自由遊弋,以防意外。」
航空署長潘矩楹站起來問:「總司令,還有我們空軍呢,怎麼辦?」
「哦哦,也添上一條,你們隨時準備,相機出動。」吳佩孚回答。
騎兵負責人站起來:「報告總司令,我們張家口騎兵的任務?」
「嗯,在古北口外活動。」
兵站負責人等都相繼站起來,吳佩孚擺擺手,搔了搔後腦勺,不耐煩地說:「這樣盡著往下添,還成個命令嗎?你們不能等著以後再商量嗎?今天就這樣了,散了吧,散了吧!」
一次重大的軍事部署,第二次直奉間大戰前的軍事會議,如此輕率兒戲般結束了,這仗能打贏嗎?各將領心裡都沉甸甸的。
只有馮玉祥另有主意,過了不惑之年,接觸進步思想,始悟北洋軍閥統治是萬惡之淵藪,他暗中聯絡同志,在草亭策劃兵變,準備一舉推翻北京政府。
馮玉祥生於1882年,到1921年馮玉祥就是40歲,從他11歲當大頭兵起,到40歲頭上,東討西伐、南徵北戰,打了近30年的仗,總算有了一大轉折。
是年,馮玉祥當上了師長,就任陝西督軍;次年他又轉任河南督軍,成為封疆大吏;授揚武上將軍,在北洋軍閥之中也算的上是一位響噹噹的角色。
但是馮玉祥與在洛陽的吳佩孚之間矛盾尖銳。
在直皖戰爭和第一次直奉戰爭中,吳佩孚作為直系的領軍人物,分別戰勝了他的對手,如日中天。
當時想做官的軍閥、官僚、政客,花錢買官的、辦事的、送禮的,莫不奔走於吳佩孚門第之下。
吳佩孚過五十大壽時,別人送金送銀,馮玉祥只送了一壇清水,還有個說頭,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馮玉祥當河南督軍時,幾乎省上的廳長、局長中有錢可撈的肥缺,吳佩孚都推薦的有人,馮玉祥根本不理會,一個也不用;吳佩孚命令馮玉祥籌措軍餉八十萬元,以後每月還需撥款二十萬元,馮玉祥也不買帳,說:「我無此搜刮壓榨的本領,不能遵辦,你如果一定要錢,那就請你來當河南督軍好了。」
結果,馮玉祥只做了五個多月的河南督軍,就被免職。
馮玉祥去求大總統曹錕想轍,曹錕說:「你到我身後呆著吧。」
這樣,馮玉祥就到了北京,做了陸軍檢閱使。
照理說,馮玉祥是吃北洋的奶水長大的,清者自輕,濁者自濁。
馮玉祥非常痛恨這個腐朽萬惡的社會,認識到北洋軍閥是禍國殃民的淵藪,連年混戰、民不聊生。
馮玉祥漸漸悟出了一個道理:想要救民於水火,就必須推翻這個腐朽的政權。然而,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