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華是一個人的高級表達方式
徐迅雷
人的成長,一定遵循這樣的生命規律:由簡單純真,到絢麗逼真,再到成熟求真,最後是返璞歸真。
人的寫作,同樣契合這一生命規律。從稚嫩到成熟,從天真到絢麗,從華彩到歸真……經過長長的助跑後,三級跳遠才更為有力,最終落至終點。
人的才能各各不同。與科學相關的可稱之為才智,與藝術相關的可稱之為才華。才智才華是一個人的高級表達方式,文學藝術所表達的才華是可感可佩的;「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黃書祺同學,就讓人眼睛一亮。
繼《祺祺——一個孩子的童年故事》一書之後,還在讀初中的黃書祺,如今又出版了《祺祺——那一曲青春的歌謠》,從小學到中學,從孩提到少年,青蔥歲月,踏雪有痕。書祺在書中,抒寫那紫藤蘿下的童話,那牽動她內心的聲音,那一番非洲的遊歷,那一抹米蘭的芬芳……祺祺的寫作才華,如潺潺流水,悄悄沁入讀者心田。
比如感知。寫作者需要一種天賦的敏感——唯有敏感,才能喚來靈感。一篇源於生活的《暱稱》,寫得那麼美麗飽滿,可見書祺同學的文學感知力。文章結尾,摘要如下:
我自認為漸漸長大了,不會再渴慕那些幼稚的暱稱,未料有一天走在樓梯上,碰到Z老師,她微笑著向我打招呼:「祺!」我像是被電到了似的。這真的是非常、非常久違的稱呼。……一聲親切的呼喚帶給我很多的溫暖,那裡面帶著一絲關愛,一絲問候,一絲慰藉,一絲縱容。「媽媽告訴我:『叫你暱稱的人,那都是最愛你的人。』我相信媽媽說的話。」
比如細節。對細節的捕獲能力,可以區分一位寫作者能力之高下。校園寫作,自然會寫到老師,黃書祺寫下的這個留心觀察而獲得的細節,讓人過目難忘:
記得第一次期中考試前,您一直叫不出我們的名字,上課只會說「這個同學」「那個同學」。有一次晚自修,我偶然發覺您趴在講臺上不知在寫什麼東西,眼神裡透著執著。下課後,我裝作不經意地走過講臺,發現上面有一張張皺皺的白紙,上面寫滿了全班同學的名字:
吳佳諭 吳佳諭 吳佳諭 吳佳諭
黃書祺 黃書祺 黃書祺 黃書祺
……
比如感悟。知而後有悟。對於少年寫作,通常在認知和感悟上不作過高要求,因為這與一個人的閱歷密切相關,十五歲的經歷和五十歲的閱歷,怎麼能同日而語?然而,黃書祺同學小小年紀,卻遊歷了世界多地,甚至去了非洲——我都沒有去過非洲,只能「心嚮往之」。所以,她寫非洲遊歷的篇章,成了書中一道獨特的風景;而更可寶貴的是,她寫出了具有普世意義的價值感悟:
……望著還未平息的沙塵,忽然有些明白,地理課上輕描淡寫的「逐水草而居」,絕不僅僅是動物個體對生存的追求。它蘊意著責任,似乎擁有著超乎生死的力量。它是弱小的動物對家族、對後代的使命感,是生命與精神的代代相傳。
比如閱讀。閱歷往往不是自己能任意選擇的,而選擇閱讀則能彌補閱歷的不足。閱讀是最浪漫的教養。閱讀是最直接的獲取。書祺的書中,有個篇章是讀書筆記,其中寫到龍應臺的《目送》和柴靜的《看見》。兩位女性的書,說的都是「看見」,看見穹頂之下非一般的人與事,真可謂「目送與看見齊飛,感性共知性一色」。兩本書都極暢銷,都是幾百萬冊的銷量,都是老少鹹宜的好書。柴靜的《看見》我曾經買過50本分送同事朋友,書祺的閱讀筆記中有這樣一段——
《看見》裡面有個章節「只求了解與認識而已」,講到虐貓事件。文中的王女士和我片面印象中的那個殘暴的女人相距甚遠。她無助,抑鬱,孤獨,悽慘;她婚姻有多年的問題卻從不向人說起;她兩眼空洞,哀求似的對記者說:「其實我也很善良很有愛心,這件事只是欠考慮。」這些,是一個簡短的虐貓視頻裡看不見的。就像這本書裡寫道的:「每一條細微的新聞背後,都隱藏一條冗長的邏輯鏈。」
在這本《祺祺——那一曲青春的歌謠》中,讀者還可以看見作者的少年情懷:前一本《祺祺——一個孩子的童年故事》出版後,她曾組織籤名義賣,將義款捐贈給甘肅地震災區的孩子們。對於寫作者來講,從小涵養愛的情懷至關重要。真正的才華,都離不開情懷的內核。「叫你暱稱的人」的親情之愛,是情懷的基礎。這讓我想起一位油漆工塗鴉在牆上的一句話:「每次醒來,你都不在!」這八個歪歪扭扭的字,是這位父親寫給兒子的——兒子被前妻帶到外地,出了車禍不幸罹難。親情之上,是對他人的關愛,是人間的大愛博愛。這樣的愛,不是一張臉遇上另一張臉,而是一顆心遇到另一顆心。梵谷曾說:「沒有比人類的愛更富於藝術性的事業。」文學寫作,恰是這樣的愛與情懷的事業。
有人說,我們要做「新三好生」:做好事、說好話、存好心。文學寫作也是一樣,好心好事要通過好話來表達。祺祺的語言是曉暢明快的,不是那種「雕琢」「推敲」「錘鍊」的語言。她的好的語言,是這樣「言之有文」,富有天賦,比如:
悲喜童年,遺留在北京的紅色小院,一回頭,只能回味,無力追逐。
點滴往事,凝固於城南的黑瓦白牆,一仰天,只能遙望,無法尋回。
對少年的寫作,激賞與提攜是必須的。遙想當年,十歲出頭的蔣方舟出版《正在發育》一書,在一片爭議聲中,我寫過《正在發育,好好呵護》一文,明確表達了「呵護」的立場。後來蔣方舟考入清華大學,我則殷殷寄語,提醒當心被如今的教育培養成「參天大蔥」……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教育,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寫作,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題材。時代與時代有種種落差,所以讓人深思的東西層出不窮。看起來簡單單一的校園,其實也不缺少寫作的好素材,重要的是留心觀察、認真思考。我資助的一位念師範的大學生,說到一件實習聽課時親見的事:上《紀念劉和珍君》一課,老師問:劉和珍訂了一年的《莽原》,說明了什麼?學生紛紛作答:有錢,任性,土豪,裝B……坐在後面聽課的她,真是忍不住笑了。你若親見或聽聞,恐怕也是忍不住笑的吧!可在笑過之後,對這源自現代生活的現實題材,該作如何的反省反思呢?哦,這確是一個「活生生」的問題。
少年時代的寫作,大抵還屬於一種「小確幸」——微小而確定的幸福。對於未來而言,還有很大的空間,尤其是思想的空間。這個大的空間,就是大的未來。我自己也是打小就喜歡寫作的,如今年屆半百,依然初心未泯。我的一個深切感受是:寫作的事,一定要「有興趣,能堅持」。有寫作的興趣,才有寫作的樂趣,但還要長期堅持,筆耕不輟。學生時代,多少同學的寫作比我有天賦,興趣濃鬱,可惜後來都放棄了,沒有堅持下去。才華是一個人的高級表達方式,有寫作的才華,多麼可貴啊!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在此,送上託爾斯泰的一句話與黃書祺同學共勉——託爾斯泰曾睿智地說:「我們只有返回自己的內心,堅守自己的精神本性,才能夠足夠強大,不容易被其他人和環境所薰染、裹挾,接受錯誤的生命觀而不能自拔。」
是為序。
(作者徐迅雷系著名作家、雜文家、評論家,《杭州日報》首席評論員,浙江省雜文學會副會長,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兼任專家;已出版《中國雜文·徐迅雷集》《只為蒼生說人話》《讓思想醒著》《認知與情懷》《這個世界的魂》《只是歷史已清零》《萬國之上還有人類在》《權力與籠子》《溫柔和激蕩》《杭城群星閃耀時》《在大地上尋找花朵》《相思的卡片》《敬畏與底線》《知知而行行》等著作)
附言:這是徐老師為我的第二本書寫的序言,一晃四年。
謝謝老師。
(書祺)
祈願處處聞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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