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姚璇秋,讓我們一起努力將潮劇這個美麗的藝術繼續傳承下去……」
打開潮州電臺戲曲廣播,姚大家的聲音隨即傳來。作為潮劇的劇種代表,半個多世紀以來,姚璇秋主演的《荔鏡記》《蘇六娘》《辭郎洲》《掃窗會》《江姐》等劇目,塑造了黃五娘、蘇六娘、陳璧娘、王金真、江雪琴等性格鮮明的藝術形象,為潮劇藝術增添光彩。
姚璇秋在成名作《掃窗會》飾王金真
潮劇是一個用潮汕話演唱的廣泛流傳於潮汕地區、福建南部、臺灣及東南亞等潮籍華人華裔聚居地區的古老地方戲曲劇種。她是宋元南戲的嫡傳,是其在粵東地區的支脈,潮人「以鄉音搬演戲文」「以土音唱南北曲」,鄉土特徵異常鮮明,歷來有「南國奇葩」的美譽。
潮劇迄今已有超過580年的歷史,是南戲在今天的一種「活態遺存」。吳國欽與林淳鈞二位專家在合著的《潮劇史》一書中,認為潮劇的歷史應從明代宣德寫本《劉希必金釵記》算起,寫本標有「明宣德七年(1432)」字樣。
在《潮劇史》一書中,吳林二人不厭其煩地將劇本中的潮州方言詞一一列出,又舉例說明劇中人物的上下場詩也押潮韻,及劇中出現的「洗馬橋」「鳳城」「靈山寺」等潮汕的地名和過年請賓客吃檳榔、將元宵夜稱為「十五夜」等潮汕地區的人情風俗。
從這三點出發,他們認為宣德本《劉希必金釵記》是宋元南戲在潮州本土化的一個典型例證。同時,二人又舉例反駁長久以來潮劇源於「關戲童」與弋陽腔或正字戲的說法,力證潮劇歷史的悠久。
但也有不少學者認為,潮劇的歷史應從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算起,因為這一年刊行的《荔鏡記》戲文有八隻曲子標明「潮腔」。既然「潮腔」已經獨立存在,潮劇的歷史當然應該從這個時候算起。按照這個說法,潮劇至今也有450年歷史。
姚璇秋在代表作《荔鏡記》飾黃五娘
天賦地質的膏腴、人工技藝的精巧、商業經營的勤儉,再加上僑匯的滋潤,為潮汕地區帶來繁榮昌茂的物質資源,也使得潮人養成了如當地山水般安適溫和的習性。
而這一習性,也反映在潮劇這一潮人精神生活重要的組成部分上。
潮劇的劇本內涵、配樂的節拍及其表演技巧,都充分地顯示了這種溫和。明清之際著名詩人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便是用「輕婉」一詞來形容潮劇的藝術特色,「輕婉」一詞現已成為潮劇藝術經典性評價的定讞。
1902年的《嶺東日報》對潮人的嗜戲程度有這樣的描述:「潮民喜唱戲,相沿成俗,牢不可破。」在潮汕地區,時年八節酬神、祠堂立碑、籌款助學等事皆可演戲,甚至有人用演戲來平息紛爭。
潮劇充滿了潮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承載著潮人的精神追求。
王國維對中國古典戲曲小說有這樣的論斷:「始於悲者終於歡,始於離者終於合,始於困者終於亨。」潮劇中對這種樂天精神也多有體現。
如宣德本《劉希必金釵記》,便是記敘了貧窮士子劉文龍(字希必)新婚離家,進京趕考得中狀元,丞相欲招他為婿,被他以家有妻室為由拒之,後出使單于國,單于以公主妻之,十八年後才得以喬裝打扮潛回長安,與妻子團聚的故事。
又如改編自「南戲之祖」——《琵琶記》的寫本《蔡伯皆》,也是描寫了一個「始於悲者終於歡」的故事,也是以蔡伯皆與妻子趙五娘團聚為結局。
團圓的「悲劇」在潮劇舞臺上競演不衰,反映了潮人「好人有好報」的善良期盼以及圓融和諧的處事理念。
再者,劉希必與蔡伯皆,皆是起自貧寒,功成名就之後不忘糟糠,對相府東床快婿的推拒,歷來受到潮人的讚揚,幾百年來歷演不綴,也反映了潮人對「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一理想人格的讚頌與追求。
值得一提的是,晚清時期的潮安,潮劇《蔡伯皆》還有一個後續演出版本——《打三不孝》,講述的是蔡伯皆帶著趙五娘與牛氏回鄉祭掃父母墳臺,鄰居張廣才聞訊趕來,帶著蔡父留下的竹杖,要按遺書內容痛打蔡伯皆這個三不孝的逆子:「生不能養,死不能葬,葬不能祭。」
雖然蔡伯皆有「三不從」的苦衷,但潮汕民眾仍然本著最樸素的孝道觀念,借著張廣才的唱詞,嚴厲譴責蔡伯皆這個自身榮華卻讓父母餓死溝壑的不孝子,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這是潮汕人民重視孝道、立身不忘出身之本這一思想品質的直接反映。
潮劇作為潮汕地區最具特色的文化符號,幾百年來歷演不綴,活躍在海內外潮人的生活中,成為潮人雅致生活的點綴。
「日出鋤頭簸箕筐,夜來簫弦琵琶箏。」
我的潮劇情結是自小受祖母薰陶,記得當年祖母最喜歡香港潮劇《趙少卿》,我也跟著她前前後後聽了不下百遍。簡單易記的唱詞,清脆美妙的唱聲,富有節奏感的伴奏,劇中大量存在的幫聲,還有最後大快人心的善惡終有報的結局,都是當年我祖母偏愛此劇的原因。
從《趙少卿》開始對潮劇有了興趣,逐漸了解潮劇行當、劇團、名家、名作,後來考入韓師,加入潮劇雅音學社,開始跟著師兄師姐學唱。潮劇演員或華麗或大方或俊美的扮相,各有特色的柔美唱腔,窈窕的身段,優美的唱詞,無不令我為之痴迷。
更何況,劇中還有「釵裙白髮俱忠義,氣壯山河志不移」的海州人民,「人生易逝天道永,寧死心不虧」的陳蕙心,「琴劍書箱有餘樂,金章玉綬未掛心」的張春郎……一個個靈魂人物,寄託著潮人世代相傳的價值觀,一部部經典戲出,承載著潮人世世代代的美好追求。
姚璇秋在代表作《辭郎洲》飾陳璧娘
現如今,身在異鄉為異客,潮劇於我而言,是一劑緩解鄉愁的良藥。每個思家的夜晚,潮劇聲響,工夫茶起,仿佛又回到街頭巷尾盡歌聲的潮州城,走進家門口那條小巷,母親正放著潮劇,做著家務,而老鄰居正抱著孫女,溫聲問我:「妹啊,來食茶邁?」瞬間便撫平了多少亂紛紛的思親愁緒。
便如此刻,我正喝著鳳凰單叢,聽著《春風踐約》,打下這些文字。你聽,六娘正應表哥繼春之約,來到後花園:「春風踐約到園林,小立花前獨沉吟,表兄邀我為何故?轉過了東籬花圃,來到垂柳蔭,但見那亭榭寂寂,甚緣由有約不來臨?」姚璇秋老師的唱聲圓潤清晰、行腔婉轉,聲情融貫,把蘇六娘的少女期待表現得淋漓盡致。
姚璇秋在代表作《蘇六娘》飾六娘
我曾期待過《陳三五娘》式的愛情,羨慕《蘇六娘》式的青梅竹馬,也嚮往《辭郎洲》式的家國情懷。
也曾像雙嬌公主一般期待過自己的另一半,「祝願他,粉妝玉琢潘安貌,繡口錦心子建才」,也期待他能像春郎稱讚雙嬌一般來贊我:「雙嬌她好似那出水芙蕖玉立亭亭,春郎平生未曾見,應數群芳第一名」。
奮戰高考,也曾以「君須念前程似錦,莫視人生如蜉蝣」為座右銘;荔枝時節,也曾感嘆過「此地荔丹能醉客,何須風雨海天行」;形容女子的美貌,也會借用「春山淡拂靜欲動,明眸流盼百媚生」;也曾用「同甘共苦共禍福,夫妻恩愛百年長」來祝福終成眷屬的有情人。
而文舉金真掃窗相會,蘇三與王金龍的梅亭相會,春草闖堂的大膽與機靈……無不令我牽腸掛肚,成為我午夜輾轉的一簾幽夢。
潮劇《張春郎削髮》劇照,孫少華飾雙嬌,蔡明暉飾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