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酒家的興盛帶來了一個家庭的發展新生;一座酒家的風華獨立改變了一條街巷的名字;一座酒家獨具匠心的理念燦亮了一代人的一段記憶;這個聽起來似乎有點天方夜譚裡的酒家,就曾經出現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老梅城的仲元西路。建築原址至今還站立在月宮巷口,只是當年那風姿卓立的容顏,已被時光這隻無形的手洗涮得斑駁滄桑,而四個用蘇東坡字體題刻的酒店招牌,也不知所蹤。經記者多方查證,原來,這家「月宮酒家」的創辦人,就是民國時期嘉應大學創辦發起人之一廖道傳的侄子——廖對揚、廖模揚兄弟。
這是一家以股份制形式成功運營的中西合璧4層高酒樓,開張於1937年孟秋,掌柜為廖對揚、廖模揚兄弟,有股東12家,均為梅縣東廂堡大塘面(今城東鎮石月村)廖氏族人。記者採訪了廖模揚長子廖國蘊、次子廖國淦,以及廖對揚長孫廖家政、次孫廖家宜。據了解,廖對揚(1898—1990)、廖模揚(1909—1977)很小就失去了父親,兄弟倆與母親相依為命,10多歲就出門闖蕩謀生,這在其母親張芨春所題的詩中可以應證:「民國二年分家事,各人家務各人理。又兼慚愧夫去世,壽夭短恨避兒妻。命薄拙妻兒媳細,天天流淚溼衣襟。為帶雙兒增母志,日耕田畝晚裁衣。」
▲月宮酒家舊址位於仲元西路和月宮巷交匯處。(連志城 攝)
張芨春是教育家廖道傳的長兄廖心傳之妻,當記者聽完廖國淦背誦祖母所題的打油詩,覺得這位民國女子能結合自己的身世寫出這樣的感懷實屬不易。進而探詢,方明白這與廖家原是書香世家有關。廖對揚的孫子、梅州市書協會員廖家政告訴記者,其高祖父廖位三(廖遠登)是晚清與黃遵憲、溫仲和同年秀才,曾設帳授徒,叔曾祖父廖道傳更是聲譽遠揚的舉人、廣西優級師範學堂監督(校長)、國立廣東高等師範學校(中山大學前身)校長。從廖位三(塾師)算起至今,廖家從事教育職業者約有30多人。廖家媳婦過得門來,也每每受到廖道傳等的言傳身教,出身瀝林坪名門望族的張芨春,在廖家耳濡目染浸潤了多年,也自然受益匪淺。
「月宮酒家」的問世與廖氏兄弟從小出門在外闖蕩的歷練有關。廖對揚、廖模揚當過職員,做過小生意,搞過農業種養,還鼓搗過生產粉筆、襪子的小手工作坊,最遠曾到過東南亞的暹羅(即今泰國),雖因父親去世早、家底薄沒有本錢,但思想活絡,不拘形式,錯開農事總能想出些掙錢的點子。加上練就一手好廚藝,見多博識的兄弟倆膽壯心雄,當年從南洋回來成親後,遂向族中叔伯提出集資合股做生意的想法。由於兄弟倆待人忠厚,很快得到12家股東支持,大家一致同意不計報酬以股份的形式,集資幫扶兄弟倆在梅城流動人口最多的仲元路租店經營酒店生意。
深諳廣告效應,又受濃厚的家族文化薰陶的廖對揚、廖模揚兄弟,特意從蘇東坡的字帖中揀選出「月宮酒家」四字作為店名,又按照月宮天界的傳說,分別題寫了廣寒宮、紫薇宮、清華宮、玉虛宮、至聖宮、逍遙宮、北鬥宮、東嶽宮、凌霄殿、文華殿、無極殿、神農殿、昭儀殿等廂房的名字。
▲月宮酒家今貌。(連志城 攝)
集資幫扶金甫一到位,既有一手好廚藝,又是美食家的廖對揚、廖模揚大事小事均親力親為,從一樓至四樓統一裝修風格,融合進當時餐飲娛樂中西經典裝飾元素,比如壁燈,採用不同顏色形狀各異的水果形玻璃燈罩壁燈,營造出一種新潮浪漫的情調。一樓接待廳除設迎賓臺收銀臺外,還有展示中西餐糕點、菜色、菸酒的櫥櫃,配有播放樂曲的留聲機、隔音電話間等等;二三樓為廂房,二樓大廳設有供散客用餐的卡位,三樓大廳,設有活動屏風,可視需要而變通為廂房或宴會廳;四樓露臺加蓋竹棚屋頂,豎起棕櫚樹、紡錘樹形狀柱子,以五彩絲帶、霓虹燈等妝扮,布置成敞開式舞廳;並開風氣之先購置有留聲機、電風扇、水泵、電話等等硬體設施,在當時的梅縣城鄉酒家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
酒店的廚房、燒臘場設在旁邊一棟民房,由二樓架起一天橋與酒店相通。掌勺大廚有請自潮汕地區的點心師傅,也有請自客家本土的餐飲師傅,就連後來小有名氣的餐館「陳順利」的大廚,當年也曾在月宮酒家廚下幫忙過。酒店尚未開張,城中時尚男女早已按耐不住雀躍的心情,競相議論。
▲曾在酒家進行表演的梅花歌舞團的滑稽舞。
丁丑年(1937)孟秋,酒家正式營業,在梅城餐飲行業首開中西餐合璧先河,富商巨賈、時尚男女,魚貫而入。品中西甜點的、嘗奇珍美食的、頭抵頭耳鬢廝磨竊竊私語的、猜拳吆喝舉杯歡笑的、唱歌的、跳舞的……放眼望去,各個層次的賓客仿佛都獲得某種滿足感。據廖家政的母親回憶,當時酒店的酒席一般都要上齊「十二大碗」,諸如客家正宗三丸、鹽焗雞、醋溜魚、紅燜肉之類等菜餚,顧客隨點隨做,甘香滑脆嫩一任俱全;海參、魷魚滾筒、瑤柱燉盅,手到拈來,自成精品;還有專從汕頭請來的西餐師傅製作的甜點小吃等,更是讓食客們頻頻下箸,口舌生香。
一時間,「月宮酒家」恍如嫦娥仙子的廣寒宮來到凡間,車水馬龍,門庭若市,笙歌燕舞,通宵達旦,風靡一時。最令市民津津樂道的是酒店組建的歌舞樂團,穿著惹火的青春男女,載歌載舞助興,每逢重大節假日抑或店慶,更有請自上海等地的歌舞樂團駐店交流,整座酒店鶯歌燕舞,貴客常臨,座無虛席,以致旁邊的一條原名西門宮巷的街巷,也因酒家的聲名鵲起而易名為「月宮巷」。
▲曾在酒家進行表演的蝴蝶歌舞團的美妙舞姿。
然而,好景不長,1939年6月,日軍攻佔潮汕,不久廣、潮、客各縣商業被日資公司壟斷,物資奇缺,民不聊生,月宮酒家生意因形勢的變化大受影響。加上由穗、潮、港內遷來的茶樓酒館,又要在本就不多的市場份額中再分一杯羹,酒店收入大打折扣,儘管歌舞樂團取消了,服務人員全部遣散了,廖對揚、廖模揚全家老少齊心協力各自分工合作肩負起酒店的一切運營,可日漸式微的經濟現狀導致月宮酒店不復當年的景氣。
1943年廣東大饑荒,潮汕地區最為嚴重,一批批逃難的人群湧入梅城,廖對揚、廖模揚兄弟洞察到其中商機:這些人不但三餐要吃,還要解決住宿問題。遂把酒店的一半改成客棧,形成一半酒店一半旅社的經營模式,既保證了客棧的入住率,又鎖定了一批三餐都得消費的客人,酒店經濟收入從而得到穩定。到1945年,12個股東拆股,遂由對揚、模揚兄弟經營。隨著時代的變遷,至解放初,月宮酒家徹底放棄餐飲生意,成為梅城第一批經營旅棧的場所。公私合營後,月宮酒家的名號漸次從市民們的視野中消失。然而,時至今日,不少自南洋回梅的華僑,穗、潮、港旅梅的老人,談起「月宮酒家」的諸般軼事,對它中西合璧的餐飲風格依然記憶猶新,如數家珍。
編輯:文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