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樂謙學堂
培養充實、飽滿、剛健、光輝的少年君子
哲萱按:本文是我八年前,以彤心小寄的筆名,在某雜誌的連載文章《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品讀歷史上那些才華橫溢的美男子》中的第一篇。上周給樂謙的同學們講人物故事,也是講起子貢,所以來個舊文新發。
美玉於斯,瑚璉之姿——子貢
他複姓端木,單名一個賜,子貢是他的字。
與之生命相糾結的是被後世尊為聖人的他的老師,以及可稱賢士的七十一位同學。作為孔夫子所鍾愛的學生之一,他的身前身後都有那樣的議論,就是子貢比他的同學們甚至老師都要出色。這種評價是否中肯暫且不議,至少表明端木同學有種吸引人的氣質,這也是為什麼在孔夫子眾多帥勁的弟子中,小寄為篇幅所限而獨獨挑出他來的原因。
其實歷史上除了好色的魏晉時代,中國男子很少把容貌出來標榜,男才女貌以德服人一向是品評人物最普遍的標準,然而雖在浩瀚無邊的歷史中,那眉宇間的神採飛揚卻是掩也掩不住的,在書頁的字裡行間,亦可以輕易捕捉他們美的痕跡。
比如,說子貢相貌堂堂,並非隨意。
這還要從他的師門講起。孔子門下,少平庸之輩,而大多氣質非凡。曾經有一個叫澹臺滅明的人,體態相貌不夠美觀,孔夫子見了,認為其材薄,便不想收之為徒,不過澹臺同學還是被收留了,從學後修省甚深,後因才華品格之美而名聲大振,門下有三百弟子追隨。孔子聽說後感嘆到:吾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子羽是澹臺同學的字,可見,聖人也會以貌取人。蓋因恪守中庸之道的儒者注重文質之間的和諧融洽,內在涵養為質,發揮於表為文,二者不可偏廢。五官端正加之飽學後的氣韻生輝,便造就出令人傾心的美男子了。
子貢的同學中最英俊的大概是子張,有同學評價他是,「堂堂乎張也」,朱子集注中釋「堂堂」,言其容貌盛也。另一位同學不無感嘆的說,「吾友張也為難能也」,子張的容儀堂偉是其他同學所不能及的啊。不過很可惜,子張文盛而質有不及,「然而未仁」是大家對子張的另一印象。子曰剛毅木訥近仁,想必子張同學自恃俊朗,高致有餘,謙恭不足,故孔子才說「師也過」,師是子張的名,過是過分的意思,他在論語裡常侃侃而談,虛無縹緲,這大概是帥哥的通病。
公西華也是有名的美男子之一,一個很好的外交官坯子,「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想像那樣的場景,一襲寬大的朝衣,舉手投足間落落有致,談吐優雅,步履穩健.子華每次出使,都是「乘肥馬,衣輕裘」,騎著高頭大馬,穿著華貴的裘衣,那種風度實在迷人。不過,老師依然經常不滿意他的表現,「仁則吾不知也」。
曾皙則是個另類,當別人都想要去經世濟用,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時候,曾皙同學則慢悠悠不慌不忙的表示,他最大的理想是「春服既成,童子五六人,冠者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春天的時候,和小朋友大朋友們,到河裡遊泳,在春風中陶醉,唱著歌回家。如此不務正業,未料孔子卻讚嘆道:「吾與點也!」獨獨滿意曾點的說法。這段公案遂成為後世茶餘飯後的熱點話題,曾皙同學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小寄的觀點是,那樣的洒然不羈,才帥嘛。(開個玩笑~)
南宮适同學是被老師相中的人物,他的進退有度使得孔子極其放心的「以其兄之子妻之」,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他了。南宮同學喜歡朗誦,《詩經》上有一句「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是他極喜歡的句子,每次讀至此,都忍不住反覆吟詠,欲罷不能。如此恭謹內省,不染微塵,想必也是如白珪般的美男子了。
描寫這些同學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要襯託端木同學的風採,他們雖然已經極出色,但在子貢面前,猶略顯失色。
除天賦清明的顏回外,孔子最倚重的學生恐怕是子貢了,雖然後者常常被老師罵。一次子貢問老師,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啊,老師說,汝器也,子貢又問,何器也?子曰:瑚璉也。瑚璉,古代祭祀時盛黍稷的尊貴器皿,孔子用瑚璉作喻,大概想說他是可擔大任之才。瑚璉是美好的裝飾品,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子貢儀容瑰瑋,毋庸置疑。
一次有人問子貢說:「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有內在的質樸就可以了,何必雕飾外在之美呢?子貢不無遺憾的勸告他,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話不可以亂講,文採和本質本來就是一回事。然後他用了個很漂亮的比喻「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如果沒有毛色花紋的區別,那麼虎豹與犬羊又有何區別呢?子貢是孔子的好學生,他深刻體認到夫子所說的一個重要道理——「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這也是本篇文章題目的由來。
子貢很聰明,這種聰明不僅讓他在辯論中永遠勝場,不僅使他擁有才學、財富、權力、名聲,而且還一次次的替老師解決事端.最出彩的一次是田常在齊國作亂,為轉移目標,打算先去攻打魯國。魯國是孔子的父母之邦,學生們都知道老師的心事,子張子路子石等人先後請求出使齊魯平亂,可孔子不放心,當子貢請行的時候,孔子慨然應允了。孔子心知,聰明的賜是眾多弟子中,唯一能擺平這大亂的人。
這一役,酣暢淋漓,精妙絕倫,世所罕見。史書記載,「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按:具體情節請見《史記 仲尼弟子列傳》)把整個春秋一代的天下顛覆了一遍,越王勾踐就是因為接受了子貢的建議,而一雪前恥,稱霸於江南的。然而很奇怪,後世卻很少有人記起這位隨心所欲不露痕跡間,即可操縱天下大勢的幕後人物。後世縱橫名家如蘇秦、張儀,在子貢面前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鬼谷子的學生們將捭闔術當成職業,而子貢同學不過是隨意玩玩,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乘興而來,隨即乘興而去了罷了.
孔子周遊列國的最大一次危難——厄於陳蔡,也是子貢搬來救兵解了圍,在這裡,曾上演一場有趣的對話。
孔子知弟子心裡都悶悶的,便一一召他們來問話:「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難道我們所行的道錯了嗎,何以落難至此?子貢說:「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老師不如權且放低自己的姿態吧。孔子嘆息一聲說:「賜,爾志不遠矣!」而顏回則給了個迥異的答案,他說:「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老師何必求見容於這個社會,明明可以行大道而不行,那才是君子的恥辱。孔子聽後欣然一笑,大有吾與回也之意。
不過,孔子知道,能屈能伸的子貢是解決危機的最佳人選,於是派他出使楚國,子貢說動楚昭王出師迎接孔子,這才得免於難。
無論多麼出色的表現,只要有顏回在,子貢就永遠無法佔據老師心目中第一的位置。孔子常拿這兩個得意門生做比較:「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顏回這樣品性才華都接近完美的人,卻常常窮困,而端木賜從不聽天由命而去做生意,每每因準確預測行情而發大財。孔子這樣慨嘆命運的不公平,而命運也真不公平,同樣都是學生,在老師眼中的地位就總是那麼不一樣,一個什麼都不做,卻常常被讚賞,另一個辦了許多事,還是遭批評。這若是被反孔派抓住小辮子,一定又要大書特書孔子的不是了,可是,當事人的子貢卻心態平和從無怨言。
有次孔子問他:「你和顏回相比誰更優秀呢?」子貢很真誠的回答:「我怎麼能和顏回比,顏回聞一而知十,我只不過聞一而知二罷了。」孔子聽了,亦真誠的感慨:「不如他啊,我和你都不如他啊!」小寄每每看到這段對話,都感動得無以復加,那麼貼心的師徒間的情誼,而又那麼純粹無忌的坦率誠懇。
惜乎顏回早亡,孔子慟哭不已,弟子們也都很難過,想要厚葬顏回。然按照禮節是不允許的,孔子強忍著悲痛告誡弟子們「不可厚葬」,但,不顧老師的反對,門人還是將顏回厚葬了。這儼然是子貢的作風,守禮雖是大道,但何妨為了情感而「少貶焉」,小寄猜測,那厚葬的開銷也一定由子貢承擔了,因為他最有錢,也因他最佩服這位雖在陋巷而不改其樂的顏回同學。
讀論語,小寄不止一次的為顏淵之死而落淚,不知是為那唯一能替老師傳道之人的逝去而惋惜,還是為師生間心照不宣的默契所感染。子貢不惜背上違抗師命不識大體的罵名,聰明如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既不失儒者的尊嚴而又給予老師內心切實的安慰。這就是子貢的「不受命」,永遠比不上顏回的白璧無瑕,但有他自己獨特的魅力,獨特的風景,獨特的美。
孔子晚年生病的時候,最想見的就是子貢,但在孔子臨終之際,子貢卻未能在老師身邊,這成為子貢一生中最大的憾事。為了彌補內心的愧疚和悲痛,他再一次做了「不受命」的舉動。喪禮是中國人的大事,所謂慎終追遠,但這只限於直系親屬,弟子為老師守喪,不必那麼嚴格隆重。孔子的弟子為了表示對老師的敬慕,結伴在墓旁守心喪三年,三年後,相訣而去,而子貢,執意留下繼續守喪三年,共六年,才肯離開。這是不守禮的行為,夫子生前屢次批評他,可是,子貢偏偏總是想用這孩子氣的行為告訴老師,我雖比不上顏回同學的十一,但對老師的景仰之情卻並不比之欠缺。
這事還要從他方及弱冠追溯起,那時候子貢剛拜師不久,聰明的他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已比老師強得多,可是到了第二年,他漸漸發現,自己的水平最多和老師旗鼓相當,第三個年頭上,可愛的端木同學徹底折服了,「自知不及孔子。當一年二年之時,未知孔子聖也,三年之後,然乃知之。」
後來,子貢無論當官還是做生意,在朝在野的事業如日中天,左右逢源,有人說他是儒商的代表,簡單的如此歸類,那是太小看子貢同學了。大概因為子貢風光太盛,那時總有人私下議論,「子貢賢於仲尼」,開始子貢還心平氣和的解釋,「這就好比建房子,賜家裡的院子圍牆只有肩頭高,很容易就看見裡面豪華的設備,而孔子的圍牆高達數仞,普通人怎麼可能看到裡面的美好呢?」樹欲靜而風不止,後來這樣的議論越來越多,有個叫叔孫武叔的傢伙還跑去朝堂上大放闕詞,這真惹火了他,沒有顏回的好脾氣,言語科第一的子貢同學這樣反駁道:「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自量也!」你們這些小人,雖想躲進黑暗的角落不受日月的恩澤,又何傷日月分毫呢?以犀利的口才,罵盡了千載之下膽敢不自量力詆毀聖人的人。
朱子說:「自古無不曉事底聖賢,亦無不通變底聖賢,亦無關門獨坐底聖賢。」其實,孔子不迂腐也不固執,甚至,讀過論語及孔子的刪述就會發現,豁達包容、童心未泯、申申如也才是老夫子的本色。一切的一切,剛直也好,變通也好,每個學生的是非參差,孔子都看在眼裡。他語重心長的與每一位學生探討為學為政為仁的學問,期待找到能傳道於子孫後世,護佑華夏民族生生不息的人,本來他已找到了,奈何斯人早逝,後來孔子總是批評子貢,其實,那也都是指點教導,正因為他太器重這個學生,這個既聰明又能反躬自省謙和通達的俊朗青年。
可惜子貢太聰明,太博雜,太自信了。子曰「君子不器」,子貢卻偏偏囿於「瑚璉之器」。他可以擁有身為男兒最動人的個人魅力,他可以輕易成就人生在世的一切事業,他可以把自己最敬仰的老師的語錄揚播於天下.獲得當世之功對他來說太輕而易舉,於是,他忘記還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他無法如孔子如顏回那樣看到百年千年萬年,善於變通的他偏偏失卻一段「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的大氣魄與真精神。他那樣優秀,卻不是也真做不來替老師傳道的人。這是天地間的缺憾,小寄每每撫摸著卷冊上那一段段文字痴痴發呆,然後掩卷閉目,舒然的笑出來,何妨,何妨將這缺憾還諸天地.
在子貢的出生地,河南濬縣的大伾山下,據說幾十年前,子貢墓還被一圈木柵欄圍著,而現在已不見蹤影。當地的文廟門口,有一株千年檜柏,相傳是子貢親手所植,也就在幾十年前,這株古樹才死去。今天,一進欞星門,便可見那倒在地上的粗大樹幹。小寄聽聞這些故事的時候,不由得哽咽了,突然想起子貢對孔子說的那段話,「吾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我不想別人強加給我,我也不想強加給別人——真孩子氣的話啊。孔子如往常一樣的給他潑了盆冷水,「賜也,非爾所及也。」賜同學,這不是你能做到的啊.
聖言不虛,真的,滄海桑田不由人意的嬗變,凋零碎落,「非爾所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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