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苔熊)雖然五月天勸告我們,傷心的時候不要聽慢歌,可是很多人還是邊聽慢歌邊落淚,邊落淚邊按下重播鍵,這些人腦袋到底有什麼問題?
一項研究指出,當我們情緒失落,尤其是經歷分手、離別或死亡等人際關係失落(interpersonal loss)的時候,我們會尋求一些替代品來填補這些失去的部分,從電影、音樂、藝術等各種美的事物中尋求陪伴和療愈。
換言之,來自星星的都敏俊的一個吻、那些年裡面你我和柯景騰都沒有追到的那個女孩、胡夏一起錯過的大雨、說好卻最終沒有做到的幸福等等,好像都陪伴了我們心裏面某塊殘缺,不過那塊殘缺,究竟是什麼?
韓國高等科技研究商業學校的李陳貞(Chan Jean Lee)對此進行了研究。在研究中,他請被試想像下列幾種情況:
人際關係失落(interpersonal loss):失去所愛、最重要、或最親近的人;
非人際心理失落(noninterpersonal psychological loss):被髒東西絆倒、發現面裡有蟑螂腳、看到噁心的東西;
非人際成就挫敗(noninterpersonal self-achievement failure):比賽輸了、考試考砸了、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
接著問他們兩個問題:一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會選擇和搞笑有趣、能讓你忘記悲傷的朋友相處,還是和能理解你的難過、分享你的感受的朋友相處?另一個問題是會想要聽輕鬆歡快的歌(cheerful songs)還是悲傷悽涼的歌(sad songs)?結果發現,在人際關係損失的情境下,我們傾向選擇能理解我們的難過的朋友,聽與我們情緒一樣悲傷的歌。
原來我們一直在找的不是快樂,而是一個懂你、願意陪你一起悲傷的人。如果這個人曾經出現又不幸消失,悲傷慢歌或者愛情悲劇就是另一個選擇。因為它們懂你、戳中你、反映你的傷悲、和你一起流淚,然後彌補你心裡原先需要填補的空缺。
當我們在人生的低潮期停滯不前時,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個懂你的人,讓你重新振作起來。就像《X戰警:逆轉未來》中,老年X教授的一番話喚回了年輕時的自己。圖片來源:joblo.com
音樂悲還是歌詞悲?截至目前為止,我都偷懶地將「慢歌」與「悲歌」畫上等號,但其實我們沒有理由相信這兩者是一樣的,因為一首歌之所以悲傷,可能是源自於歌詞,也可能是來自歌曲。所以這裡的另一個問題是:究竟是歌詞影響力比較大,還是歌曲本身影響力比較大?如果歌曲很輕快,但是歌詞很悲哀,聽的人究竟是會開心還是會難過呢?或是兩種情緒都有?日本學術振興會(Japan Society for the Promotion of Science)的森(Mori)和他廣島大學的同事巖永(Iwanaga)選了一些曲調輕快但是歌詞悲傷的外國歌曲。他們先讓53位被試聽這些音樂(S情境),休息一陣後再看屏幕上翻譯的歌詞(L情境);兩周後再搭配翻譯的歌詞與音樂邊看邊聽(SL情境)。被試在這三個階段中,都需要對他的快樂、難過與愉悅度進行打分(這三種情緒的感受越強烈給分越高)。
可以看出,慢歌並不等於悲歌。一首曲調歡快但是歌詞悲傷的歌曲,同樣會讓人感到傷心。圖片來源:case press
整體來說,受試者在光看歌詞的L情境比較悲傷。不過,我們也可以發現輕快的音樂配上悲傷的歌詞,情緒的效果會被中和,也就是說沒有光看歌詞這麼悲情,也沒有光聽歌曲這麼開心。
聽悲傷的歌,心情真的會變好嗎?好,現在我們知道傷心的人愛聽悲傷的歌,那聽完之後真的心情有變好嗎?西澳大利亞大學的加裡多(Garrido)與他的同事找了335個人選他們認為悲傷的歌來聽。結果發現,不論你本身是否憂鬱,在聽完之後憂鬱的情緒都顯著的增加。只是那些原先就憂鬱的人「本來也沒期待聽完之後心情會變好」。
本來我想舉雙手投降,傷心的人果然不該聽慢歌(至少不該聽歌詞和曲調都悲傷的歌)。不過,英國肯特大學科學家範託爾(Van den Tol)的一系列研究可能叫我們不要太早投降。在最新的研究中,他們請220位受試者,回想他們傷心的時候聽悲傷的歌的體驗,想知道這些歌是否真的有改變他們的情緒。雖然歌曲的悲傷本身並沒有任何效果,不過他們卻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悽美(beautiful but sad)的歌與改善情緒有關,會讓人感覺好一些、讓人冷靜下來、感到被安撫(soothing effect)等等。
所以到底聽慢歌還是快歌比較安撫人心?或許伊利諾州諾克斯學院的尤娜(Yuna)與她同事的研究可以給我們一些線索。她發現聽快樂的歌的確可以讓人心情變好──前提是你有意這麼做的時候。她將受試者分成兩組,第一組請他們聽快歌前跟自己說「聽完之後心情會變好」,第二組則沒有這個事前的自我催眠。結果發現兩周後,第一組的人比第二組的人快樂。遺憾的是,悲歌並沒有這樣的效果。在後續的研究中,尤娜也指出只有「自我催眠+快樂的歌」才會讓人快樂,「自我催眠+悲傷的歌」則不會。
本來寫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但俄亥俄州立大學音樂系的大衛·休倫(David Huron)大概會跳出來平反:「其實,有時候真的是哭過就好了。有的眼淚,對我們來說是好的眼淚(A good cry)。」
所謂好了,或許不等於快樂。他舉了一個例子:如果你在深山裡面被一隻突如其來的野狼咬傷了腳踝,身體會釋放腎上腺素與腦內啡。前者讓你決定要戰或跑,後者會讓你的情緒獲得紓緩。試想,如果你可以用一些方式來欺騙大腦,讓自己接受現在已經是一個人了,提醒自己不要犯同樣的錯誤、逼迫自己分手後不要再和對方做朋友,至少有兩個效果:1. 從歌詞中學會,下次再遇見同樣的爛人,就該早點領悟;2. 安撫自己:腦中會釋放催乳素,產生心理安慰作用與自我平衡的功能。
哭一哭,雨過天晴,沒準小李子的小金人也能到手了。圖片來源:entertainmentwise.com
可惜這樣的人,不見得是你,因為每個人的催乳素分泌量不同。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人在聽完悲歌的時候會說他們很難過,有的人會說他們雖然也感到難過,但當中仍帶有一些欣慰或愉悅的感受。休倫推測,有些傷心人聽完慢歌會獲得舒緩,是因為他們能分泌較多催乳素,產生「悲歌后的快感(pleasurable music-induced sadness)」;而那些越聽越難過的人,可能是因為他們分泌的太少,所以只有「悲歌后的傷感(unpleasant music-induced sadness)」。
我們需要的,不只是快樂前幾天我的哲學系教授在Facebook上問了大家一個問題:如果有一臺機器,可以讓你享受這世界上最快樂愉悅的感受,而且這個感受的強度永遠不會減退,你願意終生連結到這個快樂機器嗎?為什麼?又為什麼不要?
當時我是猶豫的,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猶豫。不過讀了這一系列文章之後,心裡好像有什麼逐漸明朗起來。或許,為了快樂而不聽慢歌只是一種選擇,但我們終生追求的不只是快樂,而是更多的選擇,更多的可能。
範託爾等人的研究區分出四個選擇音樂的理由:
尋求連結(Connection):「明明你也很愛我 沒理由愛不到結果,只要你敢不懦弱,憑什麼我們要錯過」——你之所以會一直聽《你就不要想起我》、耽溺在這份無力和怨恨中,是因為歌詞刻畫了你愛情裡面的一些遺憾。你們曾經很好,曾經也想過要這樣一直好下去,可是因為來自他家庭的壓力、因為他的不勇敢、因為他的一再食言,你們的感情沒有走到最後。這些日子以來,你希望自己過得好,強顏歡笑,卻發現自己寂寞了好久,還是沒有好。
觸發回憶(Memory triggers):「相機是牽手兩年,圍巾是東京五天;戒指,是又哭又笑的道歉」——你之所以會反覆聽著SHE的《你不會》,是因為這和你過去的一些經歷有關。他曾說要帶你去東京看晴空塔、曾和你一起圍著一條暖暖的雙人圍巾呼著氣、曾經在你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送上戒指逗你笑,你在他鏡頭裡的笑靨和照片上的無邪,都真實地像是昨天,要你如何相信,他會就這樣放棄你也放棄愛情?
較高的美學價值(High Aesthetic Value):「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花落人斷腸 我心事靜靜躺」——同樣是失去所愛的人,方文山的《菊花臺》就能將繾綣離別,掙扎糾結,描述得美麗如詩。倘若你的失落,可以用一種美來呈現,那麼你的傷悲,似乎也可以笑中帶淚。
傳遞訊息(Message Music):「不再去說從前,只是寒喧,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這首歌說了好多好多,那些你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的語言,好多梗在喉嚨的那些猶豫數年,好多的抱歉,好多的思念,就算只是一句《好久不見》,陳奕迅都幫你深情地說了一遍。
發現了嗎?這些選擇的理由,都脫離不開兩個主要的部份:a. 你會聽這些歌,是因為代替你的心和嘴巴。它們懂你、用痛心卻精闢的歌詞描述了你的過去,並幫你說出了你一直想說的話;b. 你從這些音樂當中,將悲傷升華,發現所有的離別都伴隨著美,所有的傷悲都有不同的體會。
音樂的力量有多大?大到能讓人墜入愛河——在電影《曾經》中,賣花女就是被街頭藝人的音樂所吸引,開始了一段盪氣迴腸的浪漫故事。圖片來源:atriptoireland.com
或許五月天想錯了,面臨失去所愛的巨大悲傷,我們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可以瞬間貫徹快樂的方法,而是一個能看見過去的回憶、接住悲傷過去的歌曲,陪伴自己一點一滴,並發現這段關係中,其實曾經很美。事實上,範託爾與愛德華後續的研究中也的確發現,只有美麗的悲歌才有治癒的效果。
當我們終於能從他的背叛中看見他還是不錯的,終於能了解所有的泛黃,都有它泛黃的理由,終於聽見下雨的聲音,然後發現大雨過後,還有彩虹,他的離開或許還是沒有答案,但或許你會開始承認,自己不是怕失去,而是怕一個人,然後慢慢地找到,屬於各自的前程。(編輯:球藻怪)
P.S.:就算最後音樂沒能治癒你的心靈,起碼還能讓你「兩耳不聞窗外事」。
原文發表於國立臺灣大學科學教育發展中心,作者海苔熊授權果殼網發布,謝絕轉載。如有需要請聯繫media@guok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