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末,世界地緣格局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裂變:蘇聯解體使心臟地帶重新回歸到俄國時的狀態;東歐劇變,原蘇聯加盟共和國的紛紛獨立,在心臟地帶周圍形成了一條不穩定的權力真空地帶。
舊世界的崩潰使美國獲得了非比尋常的機遇,老布希歡欣鼓舞地說道:
「我們可以按照我們自己的價值觀和理想建立一種新的國際體系了。」
但是,新形勢也給美國提出了挑戰。1991年,蘇聯的解體還沒成為事實,美國國家安全報告裡就已經指出:
「在政治上,一個關鍵的問題是,由於蘇聯的威脅減少,美國對聯盟的領導作用—實際上也是聯盟本身—將會受到影響,尤其是在歐洲。」
為了維持美國在歐洲的存在和在世界上的獨超地位,美國必須做出戰略調整,「兩洋戰略」體現了冷戰後美國謀霸世界的總體戰略設計,即通過控制太平洋和大西洋,依託北約東擴和強化美日同盟,從歐亞大陸兩端向腹地逐漸滲透,以最終完全控制歐亞大陸並進而控制全世界。
歐亞大陸的地緣政治重要性並沒有因為冷戰的結束而降低,它擁有世界人口的75%,世界生產總額的60%和世界已知能源的3/4,而且集中了所有可能向美國的霸權地位提出挑戰的國家。
排在美國之後的六個經濟大國都在歐亞大陸(英、法、德、俄、中、日),公開的核大國中只有一個不是歐亞國家,不公開的核大國中也只有一個不是歐亞國家。
更重要的是,地理位置上的關聯決定了無論在任何時候,美國的世界大國地位與它對歐亞大陸的政策是聯繫在一起的。
根據觀察地圖的角度不同,美國可被看作是被世界島包圍,或環繞世界島,或僅是一個遠離大陸的島。不同的觀察角度呈現出來的是不同的地緣政治機遇和挑戰。
美國要麼處於一個極為樂觀的優勢位置,可以把力量投送到歐亞大陸沿海地區的任何一處,要麼使被歐亞大陸的西部領土和東部領土分別從兩個方向夾擊。地緣政治學的強制性法則指出,世界島上的心臟地帶和邊緣地帶不能被單一的政治力量組織起來。
在《大棋局》一書中,美國地緣政治的主要謀士布熱津斯基,把從裡斯本到符拉迪沃斯託克的整個連貫的大陸視為一個地緣政治大棋局,並斷言:
「控制了歐亞大陸就自然而然地控制了非洲,並使西半球和大洋洲在地緣政治上成了這個世界中心大陸的周邊地帶。」
因此,對於美國來說,歐亞大陸是最重要的地緣政治目標。美國要長久和穩固地保持它在全球的首要地位,就要在法、德、俄、中、印五個地緣政治棋手和烏克蘭、亞塞拜然、韓國、土耳其、伊朗五個地緣政治支軸國之間縱橫捭闔。
歐洲首先是美國在歐亞大陸必不可少的地緣政治橋頭堡,美國在歐洲有著巨大的地緣戰略利益,大西洋聯盟在歐亞大陸上直接確立了美國的政治影響和軍事力量,同時也是美國輸送民主價值觀的紐帶。
在亞洲,東亞和太平洋地區是一個對美國的安全和繁榮越來越重要的地區,1996年6月,美國國家利益委員會發表的《美國國家利益報告》強調:美國必須確保在亞洲不會出現一個敵對的超級大國對美國的領導地位形成挑戰,這是美亞太安全戰略的首要任務。
為了經營歐亞大陸,柯林頓政府在1997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明確表示,美國必須把廣泛地促進民主制,和市場經濟的目標同較為傳統的地緣戰略利益結合起來,穩定有序地經營歐亞大陸,具體地說就是:在歐洲,強調美歐合作,既聯歐制俄,又防止歐俄聯合;
通過推動北約東擴和發動科索沃戰爭,不斷增強對歐洲安全事務的主導權,積極構建以美國為中心的歐洲安全體系。
在亞洲,以美中、美日關係為中心,既聯日制華,又保持美中關係的總體穩定。布希政府上臺以後,繼續在歐亞大陸謀勢布局,不但堅持和強化柯林頓時期的歐洲和亞太戰略,並借反恐之機先後發動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積極加強對東南亞和南亞的滲透。
而且利用了中亞國家的選舉混亂推動「顏色革命」,進一步增強了美國在歐亞大陸心臟地帶邊緣地帶的存在和影響。
基辛格曾指出:
「就地緣政治而言美國是歐亞大陸海岸外的一座島嶼而己。」美國要控制兩洋和歐亞大陸,就必須依託一定的組織形式並以合理的理由參與歐亞大陸事務,這最好的手段就是同盟關係。
因此,冷戰後美國的兩洋戰略主要依託「兩約」(北約和美日同盟),即通過北約東擴控制歐洲和大西洋,通過加強美日同盟控制亞洲和太平洋。
北約是1949年成立的與華約相抗衡的軍事組織。華約解體,使北約失去了對手,其存在的理由也曾一度受到質疑,但是北約在冷戰後經過短暫的徘徊,不但繼續存在,而且開始了東擴的步伐。
從1993年起,美國與西方國家開始提出北約東擴的設想。1993年10月20日、21日,在北約國防部長非正式會議上,美國首先提出同歐洲和獨立國協等國建立「和平夥伴關係」計劃,1994年,北約在冷戰後第一次首腦會議上批准了該計劃的文件,由此北約東擴戰略正式出臺。
1995年,北約常設理事會批准了《關於北約東擴的研究報告》,提出了加入北約的國家必須具備的條件(如必須是民主國家,文官控制軍隊,軍事制度與北約接軌)。
1997年,北約在馬德裡確定了第一批東擴的名單,即波蘭、匈牙利、捷克共和國,三國均是華沙條約組織的成員國。經過談判,在北約成立50周年的華盛頓會議上以上三國得以如願加入北約,成為冷戰後北約東擴的第一批成員國。
2002年11月,北約在布拉格首腦會議上決定接納北歐的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三國,和中東歐的斯洛伐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斯洛維尼亞為北約新成員國。
通過兩輪東擴,北約的成員國由原來的16個增加到26個,其勢力已經深入到歐亞大陸的腹地,對東歐、中歐北歐、東南歐,中東都表現出較大的整合力和影響力。
北約是大西洋兩岸關係的重要紐帶,離開歐洲根基的美國只能是一個遠離世界權力中心的擁有某種地緣政治優勢的北美大國。通過北約,美國可達到遏制俄國、控制德國、防範法國,維持傳統的歐洲均勢格局,防止單一勢力控制「心臟地帶」的多重目的。
同時,填補中東歐、南歐出現的權力真空地帶,把這些地區的權力資源轉化為美國獲取全球霸權的手段。美日軍事同盟源於冷戰開始後不久,也是冷戰的產物。
1951年9月,美日籤訂《日美安保條約》,美日軍事同盟正式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冷戰後,美日軍事同盟日趨緊密,這種緊密的關係絲毫不遜色於北約。
在亞太地區,華盛頓幾乎找不到一個比日本更好的盟友來共同對抗中國和俄羅斯的影響。另一方面,對東京而言,日本如果想要成為政治大國和軍事大國就不能沒有美國的支持。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北約通過東擴的方式,實際在海權強國美國奪取歐亞大陸腹地的「心臟地帶」方面發揮著支柱作用。北約的東擴根本上而言是獲取更多的陸權。
蘇聯的解體使心臟地帶又回到了俄國的狀態,但仍為其繼承者—俄羅斯所佔據,仍是海上力量的主要威脅來源。在西方看來,俄羅斯雖然「江山已改」但「侵略本性」難移,俄羅斯以維護國家利益重振大國雄風的地緣政治考慮,被認為是企圖恢復帝國統治的「狼子野心」。
所以,不管俄羅斯興盛還是衰敗,西方必須對它加以遏制。基辛格的話充分體現了美國的這種地緣政治思維:
「不論冷戰存在與否,單一一個大國主宰歐亞大陸兩大範圍之一(歐洲或亞洲),都會對美國構成戰略意義上的危險。因為這樣的組合會在經濟上勝過美國,最後在軍事上也凌駕美國之上。即使這個主宰的大國開明,也必須抵制此危險;因為一旦這個大國改變意向,美國將會發現本身有效抵抗的力量已經大減、也逐漸沒有能力影響事件的發展。」
因此,北約東擴的目標帶有明顯的地理考慮,從地圖上可以看出,新加入北約的國家沿著波羅的海—黑海形成一條對於西方而言的「防禦線」(類似二戰中法國的麥克馬洪線),對俄國而言卻是包圍圈。俄國的地緣戰略縱深被向東推回了數百公裡。
俄國雖然表示強烈反對,但除了參與進去避免孤立,也無其他選擇。處於海權和陸權夾縫之中的中東歐國家註定了只能二者選一的命運,要麼依附海權,要麼臣服陸權,歷史的地理規律是,它們更傾向於依附於海權。
現實似乎再次應驗了「誰控制了東歐,誰就控制了心臟地帶」這一著名預言,只是這一次,權力的天平傾向了海上國家。
在歐亞大陸的東邊,美日同盟的加強同樣是為了爭奪地緣政治空間,通過同盟關係,把日本綁在美國的東亞戰車上,同時防止日本軍事的過快發展,更重要的是遏制中國海權的崛起。
亞洲大陸東海岸是陸權國家發展海權和海權國家尋求陸權的戰略利益交匯處,斯皮克曼特別強調中國海岸地帶的重要性
「在亞洲對勢力均衡的威脅,過去是來自控制大陸沿海地區海道的國家。日本在這次大戰中戰敗後,大陸沿海地區海道的控制將不再掌握在它的手裡了,中國將成為這個地區最強大的國家。……美國的民族利益在於保證絕不讓任何一個單獨的強國來統一邊緣地帶」。
中美間的海權之爭絕不會因為蘇聯的解體、冷戰的結束而終止,相反的是,美國在冷戰後的全球戰略調整中加大對中國的關注。
1998年美國國防部公布的《東亞—太平洋地區安全戰略報告》指出,「中國作為一個大國的崛起提出了一系列潛在挑戰。」小布希上臺後對華判斷更為嚴峻,公開指出中國是美國潛在的「戰略競爭對手」。
因此,美國必須通過美日同盟來維護亞太地區的安全和均勢狀態,藉口處理日本周邊地區不穩定因素,幹涉中國內政,插手臺灣問題,阻止中國完成統一大業,把中國的力量限制在陸地上。
另一方面,和中國周邊國家修好,在中國沿海地帶構築起一個北起韓國,以日本、臺灣為中軸,一直延伸到馬來西亞、菲律賓和新加坡的弧形包圍圈。
這也是美日同盟加強的目的。有國內學者指出,從朝鮮半島經臺灣到南海的沿海新月地帶,正成為美國與中國進行地緣競爭的主要地緣戰略線。
綜上所述,美國通過兩洋戰略在歐亞大陸周邊駐起了兩道權力堤壩,它猶如張開雙臂要擁抱全球的狂人,其右臂是美歐聯盟,北約東擴是其右拳,正指向俄羅斯;其左臂是美日雙邊軍事同盟體系,強化中的美日同盟是其左拳,正對準中國。
美國意圖佔據兩洋(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海權資源,控制兩洲(亞洲和歐洲)的陸權力量,從而實現「陸地和海洋的組合以及富源和天然通道的組合」,包圍心臟地帶。
可見,從戰前到戰後,美國的霸權戰略雖幾經修改,但地緣政治的分析卻沒有發生根本改變,海權對抗陸權、邊緣地帶對抗心臟地帶仍是這種分析的現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