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作為閻王的小舅子,可是吃了不少福利,哪怕他天天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也謀得了一官半職,可那些小官三天兩頭地上書告他的狀:
昨天他在老麵館吃飯不給錢,還砸了別人的招牌;前天他在大街上公然摸黃花大閨女的屁股;大大前天聯合著那些厲害的小鬼們把賭場掀了個底朝天;還有大大大……前天……
閻王看著一群吵吵嚷嚷的鬼,鬍子都氣卷了,又奈何家裡的寶貝媳婦最疼她那個弟弟,他只好打發了底下的助理去勸和,助理好生哄了半天,才平息了那群鬼,眼瞅著他們出了門,才鬆了一口氣。
「您這可不行……」助理喘著氣幽幽地埋怨著,這已經不是兩次三次了,他也扛不住了。
「我知道!」閻王嗑了嗑手裡的煙槍,眉頭皺成了疙瘩。
「依我看吶,您還是把那位祖宗安排到別處去吧。」助理說道。
「還有哪啊?這地府早就讓他得罪了個遍了」。
煙槍可能是受潮了,點了半天沒點著,閻王氣得把它扔在了助理頭上,咣當一聲撞出個大包。
「哎呦喂……」助理有苦說不出,只好撿起煙槍端正地擺在了旁邊的桌子上,以免這位老爺再來「迫害」他。
「唉,我家那口子剛從我的零花錢裡搜颳了些,給她弟換了臺新車,高配驅動啊,我都不捨得。」說到了這裡,閻王竟心酸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助理見怪不怪,知道老闆喜歡嫂子喜歡得緊,可不能跟著他的話茬說她的不好,不然頭上的包可能就不止一個了。
「要不……您把他安排到奈何橋上去吧,那就只有個老婆子,起不了什麼衝突。」「哎?」閻王頓時止住了眼淚,說道:「這是個好法子。」說完就拿起桌上的煙槍火急火燎地趕回家去了。
「得,還得過『審』。」助理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見老闆都走了,趕緊樂滋滋地下班回家去了。
「媳婦兒,我們把唐一安排到奈何橋上去工作唄?」「怎麼了?」夫人抱著懷裡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崽,很是疼愛。
「他在原先那個職位上做的不好嗎?」她問。
「那哪是,只是奈何橋的工作清閒,我這不是覺得他成天跑來跑去,怪累的」。
「薪水怎麼樣?」
「薪水還是你開啊……」閻王陪著笑臉說道,只好權當錢打牌輸了。
「我回頭問問他吧。」夫人的態度還挺隨和,這事估摸著八九不離十了。
他見正事談攏了,就諂媚地貼了過去:「老婆,我今天下班早……」
「嗯,去把飯做了吧。」夫人一下下摸著懷裡的小貓,說道:「這隻貓就叫糖水啊,是個姑娘」。
「好……聽。」他悻悻地走開了。
吃過晚飯,閻王正在叮呤咣啷地洗碗,臉上悄悄留下了夫人的一枚芳吻,「洗完澡就來睡覺了。」她今天晚上粉嫩得很,睡裙上的帶子松松垮垮垂在腰後。
「得嘞。」閻王三下五除二做罷了所有的事,一溜煙鑽進了臥室。
第二天唐一就被划去了奈何橋,「在哪都一樣,給錢就行。」他的原話是這麼說的。
一大早開著他那輛新車就直奔奈何橋去了,「第一天上班,得給人留下個好印象。」他又這麼說了,可也沒想到,同事只有一個,還是個老婆子。
閻王和助理在奈何橋不遠處不懷好意地等著看他的笑話,可事情發展得很跳脫,平時悶聲不說話的孟婆倒是和唐一特別合得來,兩個人嘮得津津有味,一直到晚班結束了才依依不捨地「分了手」。
閻王照著吩咐把唐一接到家裡吃宵夜,向他姐報告他新工作的情況。
「害!孟婆真是太有意思了。」唐一猛地扒著碗裡的飯,一通誇。閻王偷著樂,在飯局上得了不少美言,接下來幾天都可以跟媳婦邀功了。
奈何橋上來往的人很多,都要從孟婆那裡領一碗湯,忘了此生的所有記憶,才準許投胎,也許是她覺得這工作太殘忍了,所以這些年悶著自己,一直不太愛說話。
自從唐一來了後,她心裡舒坦了不少,雖說他是大家躲都躲不及的惡人,可是待孟婆很好,心也誠,孟婆跟他相處了一會,就喜歡上了這個精神小夥,打趣著要給他謀個好親事。
唐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指向橋墩旁邊蹲著的那個小姑娘,說道:「我看上她了,可這幾日她總是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傷心事,我不好意思去問」。
「她呀……」孟婆的眼睛被煙燻出了很多水,她揩了一把,接著說道:「一個月前就來了,一直哭著不肯喝湯,我見她可憐,就答應留她一陣子」。
「莫不是有什麼心結哦?」唐一心疼地看了一眼小姑娘,討好地笑了笑:「要不,您就別讓她喝了唄?」
「那怎麼行,是要被陰差抓去的。」孟婆又在鍋底加了把火,鍋裡的湯沸騰起來,咕嚕嚕地冒著泡。
「唉……」唐一沒說話了,那小姑娘哭得傷心,他也沒心思聊天了。
又過了幾天,他剛領到這個月的薪水,就急匆匆趕去了橋邊,將錢輕輕放下:「喏,拿這個,去賄賂孟婆吧。」說完,擺擺手就走了。一連好幾天,唐一都沒來上班……
孟婆見他有情,便也想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姑娘過橋去得了。
哪知那個姑娘過了橋,在橋的另一頭賴著不肯走,又是白天黑夜輪番地哭,叫人心煩。
過了個把星期,失蹤了的唐一乖乖回來上班了,早到晚退的,勤懇得很。
孟婆瞅他的樣子,笑開了花:「你去找你姐夫查她去了吧。」這不是問句,孟婆沒有通天曉地的本事,但凡事都估摸得一清二楚。
唐一頓了頓,開口道:「她叫沫沫,是抑鬱症自殺的,家裡沒什麼人了,就還不捨得外面的男朋友」。
「活著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好好珍惜呢?年輕人吶。」孟婆搖了搖頭,往鍋裡加了幾杯忘情水。
「我去把她男朋友接下來」。
「誰?」孟婆嚇得差點把湯撒出去,四處看了看,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繼續攪著鍋裡的湯,很快就飄出了一陣一陣的香味。
唐一識相地沒再做聲,往孟婆的口袋裡塞了一張小紙條,就奔鬼門關去了。
「小姑娘,來陪陪我這老婆子吧。」她招呼沫沫坐在了她旁邊,一直等到晚班都結束了,唐一才趕了回來,車裡偷摸藏了一個人,被五花大綁地捆成一團。
「去吧,看看是什麼人來了」。
「那……不是唐一大人嗎?」孟婆笑著搖了搖頭,把她往外推了一把,沫沫也就跟著走向了那輛車。
孟婆沒看那張紙條,算不上和唐一勾結,她也目睹了陰陽相隔的那場短暫聚會,但湯裡的東西她一樣都沒少加,端給沫沫的時候,她也沒有猶豫。
唐一彆扭了幾天,心裡打著小鼓,這不像他惹事生非的性子和膽量。
孟婆把那張紙條燒了,化成了鍋底的灰,這場神不知鬼不覺的偷盜聚會,到此結束了。
但是,沫沫沒有喝湯,她沒有喝湯這件事,孟婆還是在公堂上知道的。唐一作怪,但是她也脫不了干係,好在他一力扛下,閻王只扣了孟婆三個月的工資,就放她回去了。
陰差押著沫沫進了地牢,唐一喝上了頭,跑到閻王家裡鬧,坐在客廳裡嚎啕大哭,求他姐夫放那個苦命的小姑娘一馬。
閻王想,我也挺苦命的,得罪了老婆,還鬧得手底下的民眾不服。
最後當然是依了唐一,條件是抹除沫沫所有的記憶,立刻送去轉世投胎。
「我他媽的失戀了……」唐一爬上橋,看著遠遠被禁錮在陰差中間的沫沫,吧唧吧唧地抽著煙,把菸頭扔進了奈河裡,燙得底下的水鬼吱哇哇地亂叫,第二天就一紙訴狀把他告到了閻王那裡。
閻王火冒三丈,當即賞了他二十大板。
「等會嫂子問起來,恐怕您……」助理提了個醒,被閻王一嗓子吼了回去:「他眼裡就沒有我這個姐夫,再不罰,我這個閻王也不用當了!」唐一被打得左瘸右拐的回家躺了好幾天,他這少爺身子哪裡經得過這樣的摧殘。
當然,閻王這幾天也沒多好受,房間也回不去了,半夜睡在客廳裡受盡了寂寞。
又過了幾天,唐一又爬上了奈何橋,又扔了不少菸頭,這會水鬼機靈地提前躲走了。很快河面上漂起了大大小小的菸頭,又被環境監測局告了一狀。
三十大板,唐一休息了兩天,就去街上遊蕩了。
「喲,這不是唐大少爺嗎?什麼風把您吹來了,三十大板的傷這麼快就好了……」
唐一給那人扔過去一個白眼,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兩碗面,多加肉。」說完,掏出幾張紅鈔拍在了桌子上面,「這是以前欠的,不夠再補」。
話音剛落,街上看笑話的人群四下散了,有的人臨走的時候嘀咕,唐一怕是腦子被打壞了。
過了好些日子,人們才明白過來,唐一的突然轉性是什麼道理,他往上頭提交的公文批下來了,以後奈何橋將開通新的項目,由他和孟婆主持大局。
他那輛新車也貢獻了出來,為的是將陽間的人送到奈何橋這頭,和奈何橋那頭陰間的人相會。
孟婆的湯反著熬,給橋那頭還沒投胎的人喝下去,就能恢復往生的記憶,和生人相會過了,再喝下原來的湯,斷了念想,好好地去輪迴中投胎去,或者再等著下次再來見面。
為了維持輪迴的秩序,以免有人為了和陽間的人相會而拒絕投胎,閻王給這個項目設了一個很高的門檻:一次的費用是年薪的十倍。
這說來殘忍了些,但受制於上級和各種制度,閻王只好照做,他把這事交給唐一,吩咐他按月記帳並上報。
唐一是這個項目的發起人,自然先得籠絡人心,建設好基層群眾的交流樞紐,以免砸在手裡。
開頭的前幾個月,他把新車洗得鋥亮,去鬼門關那裡侯著人。
生意倒還不錯,由於幾個辦事利落的小鬼通知到位,那些有人探望的,也及時得到了消息。
唐一收到的訂金多,除去他撈去的油水,也是閻王殿一比可觀的收入。
那些財大氣粗的人,做了虧心事,沒機會彌補了,不知道在哪裡得知了這個渠道,拼了命地往裡面砸錢,想要給自己找點安慰。
這樣的事唐一見怪不怪,常有那些腦滿肥腸的大官帶著幾滴渾濁的淚水,深深嵌在被堆積的脂肪埋了個徹頭徹尾的眼角,不注意看,還真不知道。
哭過一番,也大徹大悟地懺悔了一番,他們就喜笑顏開地回去了,臨走前或許還留點小費,很大的手筆。唐一也照單全收,沒有絲毫客氣,因為互相都知道,不會再有下次了。
勁頭過了,生意平淡下來,唐一去吹他姐的耳邊風,忽悠著閻王改了規矩:部分人只用支付一年的收入。
於是又迎來了一波熱潮,因為陰間的記事簿,他們在帳面上流通的錢,閻王都一清二楚,所以沒人敢偷工減料。況且還是和鬼打交道,誰也沒那個膽子少一分錢。
有事業剛有起色的職業白領來探望逝世的父母,有年輕夫妻來探望早夭的孩子,有年邁的老人拿著退休金來見自己送走的「黑髮人」,還有因為不治之症離世的人……很多沒有投胎的都得到了探望。
而那些沒有人探望的,也因為沒有記憶而感受不到痛苦和寂寞,他們空洞的眼神只盯著風。
唐一看著輪迴前的那條長龍,心裡很不是滋味。
如果自己早點做到這些,沫沫興許還留在這,「你男朋友沒錢也沒事,我可以不收,就想看看你。」他把自己想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蹲在橋上扔菸頭。
這下再也沒有人去舉報他了,之前在街上圍觀的人也都沒有再陰陽怪氣地諷刺過他了。
大家一邊倒地,想巴結這位大爺。
可唐一沒所謂,他成天在橋上待著,忙活完就下班回家,連表情都少了,那些人雖然表面上尊敬他,私底下又開話茬說他假高冷,賺了錢就以為自己了不得了……
後來又過了大半年,幾天都不見一個人影,閻王開始給唐一壓力,讓他想個法子。
唐一隻是搖搖頭說:「沒法子,錢是剛需。除非你願意把門檻降低。」「那不行,這錢也是給了上頭的,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見閻王拿別人頂包,唐一也沒接下去,只是悶著頭抽菸。
孟婆在旁邊不聲不響地熬著湯,這湯裡啊,可藏了不少秘密呢。
上個星期,有一個單親媽媽來看自己的丈夫,工資不高又要養育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所以湊了半年的工資拿給唐一,跪著哭哭啼啼求了半天。
唐一趁陰差不注意,把她帶了進來。
這頭的丈夫一看就很會疼人,剛見到她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個不停,抓著她被陰間的風凍僵的手不停地揉搓,勸她再嫁。
可姑娘也是個好姑娘,哭著說捨不得他,讓他在這再等等,不要著急轉世。
兩個人摟在一起哭得越來越大聲,唐一隻好強行終止了這場聚會,臨走前還不忘打趣她的丈夫:「你不知道鬼的手是冷的嗎?還捂個屁手」。
那男人靦腆得很,竟唰地紅了臉,塞給唐一一把票子:「能不能把我老婆的錢還給她,我再慢慢湊給你。」唐一沒講話,鑽進了車裡就送走了單親媽媽,錢,自然是沒收,自己還搭進去不少。
他告訴女人已經收了他丈夫的錢,再收就是違反規定,好讓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退款。
而在男人這邊,唐一也從來沒討要過債。
上個月初,一個孤兒跑來探望自己在地震中不幸遇難的家人,一家老小抱在一起哭得那叫一個狠命啊,差點沒把奈何橋哭倒。
唐一這回愛心泛濫,不僅沒收一分錢把孤兒好好地送走了,路過人間的超市還給他買了一堆零食,反正看起來都是小孩子愛吃的,芝麻綠豆吧大概,他這麼想著。
上上上個月底,他扶一位老人來看望他的戰友。
唐一本來覺得,都過了這麼多年,那位戰友應該早就轉世去了,可後來,老人在橋頭上一眼就認出了戰友,現在他當任了陰差一職。
一位青年,一位老人,站在橋上敘舊,像極了一部史詩巨作。唐一感動得一塌糊塗,又不肯收錢,在老人的一再堅持下,愉快地收下了老人的一枚軍章,放在口袋裡,沒事就拿出來擦擦,再放回去。
孟婆笑他沒看過軍人。
他沒說話,傻笑著衝袖口哈氣,再去擦那枚亮得不能再亮的勳章。
諸如此類,面上的假帳越來越多,閻王望著唐一上繳的錢一天比一天少,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說,那些凡人怎麼一點覺悟都沒有,這多好的機會……」閻王敲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並不是這個問題吧,我聽橋底的水鬼閒聊,最近有幾個生面孔」。
「是嗎?」閻王捻了捻手裡的菸草,眯起眼睛看著奈何橋上那鍋濃湯飄出來的煙氣,若有所思……
又過了幾個月,閻王拿到了批文。
唐一的新車成了舊車,被禁行了。
助理成了奈何橋的承辦人。
奈何橋,正式通車了。
這幾個月內,助理來回奔波忙碌,為自己迎來了事業的第二春。他照著葫蘆畫瓢,在奈何橋上運營起了公交車,本著薄利多銷的想法,車票並不貴,只要有正經工作,都能付得起。
然而,這次並沒沒有像半年前那樣,再一次火爆起來,公交車每天照常從奈何橋這端發車,駛向鬼門關,來來回回趟數也不算少,可是收入甚微。
助理買了幾瓶好酒登門拜訪,可唐一根本不想搭理他。
通車以後,唐一便又回到了那個無所事事的樣子,每天在街裡晃悠。得些空還會去看看那個孤兒,並說服了那個單親媽媽收留了他,自己承擔了孤兒的撫養費。
他姐姐最近常說,唐一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唐一了。
閻王也說,助理最近忙得很啊,不像從前了。
可助理忙的事沒有得到任何回報,公交車無人問津,很快被強制收回了。
他開始抽菸了,成天在那個廢棄的站臺下面吧嗒吧嗒地落著菸灰。
底下的水鬼遊來遊去,討要著自己的那一份報酬,助理空空如也的口袋底翻在外面,一絲亮紅的菸絲給它燙了個大洞,在橋上的風裡晃動著。
水裡咕嚕嚕冒出一些小泡,傳出一陣陣輕微的咒罵,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風頭又勁了些,孟婆加了幾根木柴,那鍋湯冒出一縷縷的煙,整個奈何橋被包裹得雲裡霧裡。
「人吶,還是老實點好。」孟婆的話也像幾縷煙,輕輕飄著。
幾天後,老兵去世了,他一身戎裝,來面試陰差。
他的戰友今天請假了,當初,被當成逃兵的戰友負傷來到這裡,謀了陰差一職,留在這裡已經很多年了,久到他都快不記得當年槍林彈雨的滋味。
至於老兵為什麼來這裡,他們都很清楚,戰友避開不見他,恨得牙痒痒。本該去輪迴中轉投一個好命的人家或是選擇去天庭謀職的他,偏要跑到這裡來。
可對於老兵來說,幾十年來,辣酒解不開的愁,終於有緣可再續,怎麼可能放下這個機會。
老兵的軍功很卓越,於是閻王派他做了陰差頭頭,官職不小,他把身上掛著的勳章一一摘下,放在小荷包裡送給了唐一。
他說,他的命是老朋友給的,這些都是身外之物,與他們無關了。
唐一回到家,把軍章擺成一排,對著它們發了一宿的呆。
第二天,唐一和孟婆話別,嘆息著說,「這世間,本不是代價低就是好事的」。
孟婆沒說什麼,只塞給他一張照片,囑咐他投了胎,要好好照顧自己。
照片上的小姑娘,已經學會了走路,靠牆咧開嘴笑著,眉眼倒是很熟悉。
「唐一,你為什麼執意要去呢?」姐姐揪著閻王趕了過來,他們看著流動的隊伍,今天的風很割人。
「姐,替我好好照顧那個孤兒,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少罵姐夫。」話落,又轉身對閻王說:「姐夫珍重」。
唐一突然從話癆變得沉默寡言,講完這幾句話,就不做聲了。
他摸了摸口袋裡叮呤咣啷的一堆,走上橋接過孟婆手裡的湯,恍惚間,沫沫又回到了那個橋墩旁邊,小臉被風吹得通紅,她不怎麼愛笑,總也不衝他笑的。
「再見。」他仿佛在跟橋頭的風講話,又仿佛是在跟照片說。
滾燙的湯倒是這冷天裡一份不錯的慰藉,熱湯下肚,冷風打面過,一晃神的功夫,他就過了那座橋。
「小夥子,你照片落下了。」孟婆喊了他一聲,拿起壓在照片上的空碗,那碗被風吹散了,只留下一撮瓦藍色的灰。
他回頭再看一眼那座橋,已經很陌生了,橋上的老婦人在喊些什麼……他瞅了一眼照片,眼神了蓄滿了風。
他僵硬地轉過了頭,走向了遠處那個小點似的人群。
今天排隊的人不多,很快,他就消失在那個入口了。
「這世間,本不是代價低就是好事的。但該忘的,越乾淨越好。」孟婆念叨著,細細的聲音淹沒在噼裡啪啦的火聲裡。
風颳得更猛烈了,那個生了鏽的站牌,吱呀一聲折斷了。膠質的照片散發出一股人煙氣,久久地飄在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