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秋蟬聲聲慢的金門
【 題記】:
上世紀1978年,海峽那邊,在臺灣臺南當兵的一位青年——這位祖籍金門古寧頭村的離島男兒,那一年,他22歲。
那一年,他寫下《秋蟬》,這首令人柔腸百結的歌,打動了無數漂泊在臺灣的遊子,1980年,這首歌曲獲臺灣金鼎獎作曲獎。開啟了李子恆一生寫歌作曲生涯……
上世紀1986年,海峽這邊,在四川省資中縣第三中學讀國中的一位少女———那一年,她14歲。
那一年,她跟隨父親走進縣城的師範看望求學的大哥,夏季蟬聲漫漫,她站在一排洋槐樹下,槐花如雪飄落。從某扇窗戶邊上傳來一陣風琴聲,前奏開始是緩緩地如秋葉飄落的旋律,慢慢地帶出一懷心事:聽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綠葉催黃;誰道秋下一心愁,煙波林野意幽幽……
她單薄的身上穿了一件連衣裙,這是為進城才能穿的簇新衣裳,校園裡琴聲幽幽,風吹起落花,似乎就在那個瞬間悟到了成長的憂傷。她慎重地在日記本裡抄下:花落紅花落紅,紅了楓紅了楓;展翅任翔雙羽燕,我這薄衣過得殘冬……
時空轉換,2016年9月11日,李子恆從臺北飛往金門,參加金門籍著名畫家李錫奇先生:《本位色焰》李錫奇八十回顧展。
轉換時空,2016年9月10日,那個當年在四川小城聽《秋蟬》的姑娘,從福建平潭輾轉到福州至廈門,抵達金門。受臺灣詩人古月邀請,參加她的先生李錫奇畫家的八十回顧展。
隔著三十幾年的時光,一個從臺灣島,一個從平潭島,最後兩個從不曾交際過的人在金門離島遇見。他鬢角灰白的髮際,是被音樂歲月染上的銀霜;她單薄的身型已不再,福態可掬的她人近中年寫就了幾本薄薄的文集,成了以文字為生的業餘作家。
一萬多個日日夜夜,韶華迢迢,轉瞬已遠。
她見到十四歲那年驚為天人的作詞作曲家---「真人」李子恆,他清瘦的身材,一件柔軟的白襯衫,黑框眼鏡後的細長眼睛,卻有一種盛名之後仍舊安靜乾淨的眼神。
一說他的歌,一說秋蟬,他靦腆一笑。
那日,在金門古寧頭村的一株白玉蘭花樹下,繁蕪花香中開啟了一段「鐵桿粉絲」與李子恆的對話。
——在南方和煦的秋風中,在金門濃稠的秋光裡,我們唱起那些溫暖過兩岸青年的長歌短調:
藍藍的天,往事一縷輕煙飄過你的眼帘
沉默的眼
請回答我還愛不愛我的從前
我的從前
有你陪伴的夢和一張疼愛的臉
如今細說往事
往事如煙
我是否還算是你的誓言
許多關於李子恆的音樂往事就如黑白默片一般從腦海中經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卻又漸行漸遠,漸遠漸行,至真至純,至純至真……
(一)青春作伴,寫給故鄉的歌《秋蟬》
丙申年的初秋,越過兩道淺淺的海峽:一道是平潭的海壇海峽,另一道是廈金航線的「金廈海峽」。
坐上「東方之星」輪船上遠眺茫茫大海,從廈門五通碼頭到金門的航程不過半小時。
——金門,這個距離大陸最近的島,從廈門到小金門島的直線距離只有三公裡,到大金門島距離為十公裡,低潮時只有1.8公裡。
第一次走近金門,走進金門。
不期然間卻遇到了臺灣著名音樂人李子恆先生。
9月11日,參觀在金門有著第一洋樓美名的陳景蘭樓。
這座建築於1917年由旅居新加坡的金門陳坑陳景蘭買地興建成融合南洋及閩式建築特色,歷時五年後,於1921年完成。
建築外牆有堅硬花崗巖石和紅磚結合,院子前面就是大海,一株華蓋遮日的古榕樹,記不清是哪一位詩人說過這樣一句讓我記憶猶新的話:一棵樹便是一條寂靜的河流。
一棵樹苗由嫩芽綠葉長起,漸漸斜伸出枝椏,漸漸長滿茂密的樹葉,向著藍天白雲伸展而去,仿佛無限遼闊的蒼穹便是她嚮往的理想境地。
陳景蘭洋樓前的這棵古榕樹,她枝葉繁茂,蓊鬱蒼翠,遮天蔽日,成為這座空寂寂洋樓前的一道獨特的風景。
在這道獨特風景樹下,在臺灣詩人王學敏的引薦下,見到了「獨特」的音樂人李子恆先生。
李子恆並沒有讓人驚豔的「明星」相,清瘦的臉,穿作樸素,只是一件淺藍色襯衣,眼神乾淨,有種民國文人的清雅風度。
以記者的身份告之,告訴他我會唱《秋蟬》。他微微一笑,低低的臺灣腔的國語,你喜歡這首歌啊?我也喜歡。
他不再言語,我如同一個跑娛樂版「狗仔隊」的記者,連珠炮各種發問,各種問題拋給他。
太陽明晃晃照在頭頂,滿頭是汗,我們避到走廊下,聊了些簡單話語。因為要轉下一個景點,匆匆相約再敘。
後來兩天時間,時間節點總是錯過,一天中兩餐吃飯點遇到,我總是跟著他。
子恆先生晚上我們可以聊聊吧!
子恆先生,中午抽個空聊聊吧!
子恆先生,明天晚上一定抽個空聊聊吧!
後來,我們一車子從大陸飛來的朋友們,以深情綿綿的腔調調侃我,子恆先生,我們聊聊吧!可以嗎?
9月12日,下午他們要搭飛機從金門飛臺北。
在金門民俗村再遇到他,我跟著他說,如果可以我要去送機,想在等飛機的間隙裡採訪你,聽你的音樂故事……
為這個決定,下了我們的車,上了臺灣朋友們的車。
【與臺灣著名音樂人在金門水頭村的一棵玉蘭花樹下對話,是這個秋天帶給我最美的感受與感動……】
在金門的最後一站「水頭村」,為了抓緊寶貴訪談時間,我們捨棄參觀座落於水頭村裡、金門有名的洋樓「得月樓」,坐在村口一株巨大玉蘭花樹跟前,花香氤氳,不遠處一座金門的普通紅磚厝前,有一位老阿嬤好奇地望著來來往往的遊客,一隻黑狗蹲在厝邊,路邊偶爾有摩託車飛馳而過。
現在的離島金門是寂寥且寂寞的,一聲更為寂寥高遠的蟬聲,自高高的木麻黃樹杈間響起,我們的話題就從「聽我把春水叫寒」這句歌詞開始。
「為何能在二十二歲的青澀年紀寫了如此傷感且憂愁的句子?」
他緩緩地說,金門人,曾是一個個失根的遊子。
為何這麼多說呢?自1949年後,金門島成為國民黨重兵駐守的島嶼,與廈門一海之隔,卻是咫尺天涯。那時駐軍最多時達10萬多兵力。金門在未開禁之前,是個戒備森嚴的地方。每天晚上10點以後,老百姓不準點燈,島上一片漆黑。為了防止駐軍官兵與老百姓偷聽大陸廣播,島上不準使用收音機。居民不準聚眾,不準養鴿子,漁民出海捕魚,必須去鄉公所開具證明,所有的漁船必須統一編號,在指定的時間、海域作業。
「我的祖籍在古寧頭村,因戰火舉家遷到瓊林村,並在那裡出生長大,1958年8月23日至10月5日,那場歷史上驚天動地的八二三炮戰開打時,我兩歲。」李子恆平靜說著久遠的故事。
金門,一座難以描繪定格的海隅。
打開金門地地圖,如同一隻展翅飛翔的蝴蝶。金門本島以(大金門島)以及烈嶼(小金門島)、大擔、二擔、烏丘、東碇、北碇、等十二座島嶼組成。大金門島呈啞鈴狀,南部為料羅灣,金門島完全扼守住了廈門島的出海口。
這樣一塊孤懸海峽兩岸的邊陲小島,是明鄭與清廷的政治、軍事對抗中心;也是當代國、共冷戰的炮戰交鋒地帶,因一九四九年的「古寧頭戰役」、一九五八年的「八二三炮戰」。知名國際,與柏林圍牆、板門店被視為世界三大冷戰遺區。
李子恆娓娓道來,我就在瓊林村渡過童少年,那時我家隔壁老厝常有駐軍。阿兵哥來自天南地北,就有了各種方言,各種吃食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天天混在一起,慢慢就與他們熟悉。其實有些阿兵哥很年輕,二十幾歲的年紀,穿上軍裝後,就難再見爹娘。他們為了消寂寞,除了在夜裡唱家鄉的歌,還有就是聊天和煮東西吃。
那時部隊裡也有類似於『文藝兵』的職位,我就在十四五歲吧,跟著阿兵哥學會了彈吉它,他們常常彈奏一些日本歌曲和閩南歌謠……第一次知道音樂是可以撫慰人的,常常一下課,幫家裡幹完挑水等家務活,就往隔壁的阿兵哥宿舍跑,坐在他們中間聽他們說故事,彈吉它唱歌。我慢慢學會了彈吉它,這為生命打開了一道心靈的秘密通道。在有月亮的晚上,彈著吉它,唱著自我陶醉的歌……」李子恆回憶往事,他的語速很慢,語調很低,有些喃喃自語的感覺。
「你的第一把吉它怎麼得來的?偏遠的海島,貧窮的島嶼,這把『奢侈品』為你打開了音樂之門嗎?」我問。
在金門那個清貧的年代,我從沒有屬於自己的吉他,只能在黃昏時刻,部隊吃過晚飯後在戶外的休閒娛樂時間裡,趁吉他離開阿兵哥手中擱在牆角當口,趕緊「搶」來把玩把玩。那是初學的階段,自己摸索音階,觀察阿兵哥彈的曲子手法,加以模仿,練習。
國中時期,鄰居蔡大哥家有了一把古典尼龍弦吉他,不知道哪來的,很破舊,我卻興奮莫名,沒事就往他家跑,聊天是藉口,目的是多摸摸吉他,老吉他常常少了一、兩根弦,我照樣彈得不亦樂乎。
到臺灣念高中時,住校,我硬存了一些零用錢,在夜市地攤買了一把便宜、音質卻不差的古典吉他,那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第一把吉他,陪我度過高中青春,陪我度過當兵的孤獨時光,陪我寫「秋蟬」,陪我上臺參加金韻獎比賽,陪我寫蔡幸娟的「歲月」、「星星知我心」,再陪我讀過藝專,寫「奔流」,寫費玉清的「憶芙蓉」………有一年,在一次颱風夜淹大水泡壞了……
李子恆告訴我說,他在金門讀完國中,就離開家鄉,因為金門只有一所高中,大部分人要到臺灣讀高中。
那時,從金門到臺灣本島,十分不易。
從碼頭上船,告別父母,看到海岸線越來越遠,親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十六歲的少年郎就此懂得了悵惘,還未離開,就開始體味到鄉愁。
讀完高中,李子恆去當兵,這是每個臺灣青年必經的成長之路。
當時他在臺南空軍基地當兵,某次參加政治講習班,沉悶的課程令人昏昏欲睡。李子恆回憶說,他隨手地寫下一些文字,發現很像一首歌。有20多天時間,這些句子一直在他的腦海裡打轉,於是李子恆把盤旋在腦海的句子和旋律一點一點拼合起來。「這首歌完全不是為什麼目的而寫的,非常單純。」這首歌后來成名後,有許多人問他為什麼能在二十二歲寫出中年的況味,秋天的憂思。
時過三十幾年,他告訴我,記得1979年的十月或是十月末,已是秋意闌珊。
金門長大的孩子於臺北人而言,就是鄉下人。閩南語中有一個生動的叫法「過鹽水」,除了意指離鄉背井之外,也意味一身土氣的鄉下仔。那時的臺灣,在蔣經國先生的領導下,開始「十大建設」,建設,建設,建設,整個臺灣都是來去匆忙的人流,許多青年都湧到臺北,尋找理想,尋找生存之道。
夜幕下,大都市的燈紅酒綠的臺北,各類藝術創作者紛紛走出江糊,那是一個藝術自由創作鼑盛時代。作家裡有琦君、瓊瑤、席慕蓉、廖輝英、龍應臺、陳若曦、張曉風、三毛、朱天心朱天文、簡媜,而詩人更是一時風行,余光中、周夢蝶、吳晟、洛夫、紀弦、商禽、楊牧、楊照、楊喚、路寒袖、鄭愁予、瘂弦等,除了臺灣校園民謠走紅,還有電影,電視劇都出了許多值得回憶,值得一看再看的作品。
李子恆感慨,那真是一個文化萬花筒的年代,臺北的街頭,隨時都能碰到後來成為大師的藝術家。
面對臺北日益繁華,天南海北的人聚集臺北,除了眷村的外省人的文化,還有日系文化和美國的舶來文化潮流影響一代年輕人。
這些還未脫掉「過鹽水」味的後生仔,面對高樓林立的臺北,除了生出好奇更多的膽怯,如同一個冒失的闖入者。
如同一個一邊褲角挽起,一邊鞋子沾滿了泥巴的外鄉人站在臺北街頭,迷茫中有驚豔,那種現代與傳統,新潮與守舊的衝擊,是當時李子恆最真的感受。
在臺南當兵的李子恆,偶爾回到臺北,父母也從金門搬到臺北來了,時常念叨何時回故鄉看看。
想到遙遠的金門,那個飄搖的出生地,那個遙遠的島嶼。
那個十月的深秋。就在紙上隨手寫下了「聽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綠葉催黃」的句子。
寫完《秋蟬》後,李子恆試著錄了小樣,寄給朋友,朋友又偷偷把小樣寄去「金韻獎」評委會,結果被選中參賽。李子恆跟部隊請假,跑到臺北參加比賽。他找了寄帶的朋友和另一個同學,三個人一起在臺上演唱。「現在電視上的一些選秀節目,用造型、包裝等光鮮亮麗的方法把歌手推出來。我們那時候什麼都沒有,可是我們的評審是大學很好的教授、各行各業的專家,他們真的會從音樂的角度,再結合文學、藝術來評判。」
又是一年秋天來到,在金門的古寧頭村頭,依稀也有蟬聲嘶嘶。
我與李子恆樹下,輕聲唱起「秋蟬」,玉蘭樹葉在風中譁譁響,沒有伴奏,清唱著這樣詩味的歌詞:
誰道秋下一心愁/煙波林野意幽幽
花落紅花落紅/紅了楓紅了楓
展翅任翔雙羽燕/我這薄衣過得殘冬……
前一天,我們在金門酒廠主辦的金門詩酒會上,在臺灣《創世紀》詩刊的詩人大佬管管、古月、張默、辛牧、落蒂、蕭瀟、謝予騰等,還有從大陸各地趕緊來參會的作家們的見證下,李子恆在臺上與詩人王學敏共同清唱了「秋蟬」。
王學敏是李子恆的表嫂,先生黃克全是李子恆的親表哥,這位表哥身為中華金門筆會會長,十分嫉妒地戲謔,早知道不讓他回金門,搞得我一個粉絲沒有了,大陸來的朋友,全認識李子恆,全都會唱他寫的歌,卻不會背我的詩。
我們聽了哈哈一笑。但我卻記下了他一句詩:
記住薔薇的美,但要忘掉薔薇。
那天,爽朗熱情的表嫂王學敏還給我分享了一個細節,三十年前,李子恆在臺北的家,早晨在陽臺前澆花,一群小學生上學經過,大叫:猛男!猛男!
前一陣子,還是李子恆在陽臺上前面澆花,還是一群小學生上學經過,大叫:阿公!阿公!
這個情節很有畫面感,李子恆說,之前叫他「猛男」的小學生也當爸爸了,現在是他們的孩子輩把當年的「猛男」喚成「阿公」!
這樣腦補的畫面,讓李子恆感慨,歲月洪流下,垂垂老矣!
我反駁他,你的歌不會老啊,你的粉絲一直都在,你的那些老情歌,成了幾代人泡咖啡館要聽的經典歌,成為幾代人共同回憶的綿綿情愫……
他的歌中那種溫暖舒服的感覺,始終不會走遠,就像最初的那首《秋蟬》,無論是最初的楊芳儀與徐曉菁版、北京天使合唱團、小虎隊現場版、南方二重唱、劉文正亦或是黑鴨子組合,或者是其它更多的版本,怎麼聽,都是沁人心脾的,都如沐暖暖秋風……
是啊,有音樂作伴的人生,憶音符鐫刻的青春語錄……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王學敏是李子恆的表嫂,她是他的粉絲喲】
(二)半生時間,流浪在臺灣大地上的歌者
說到李子恆,總繞不開《秋蟬》,這是他的第一首作品,也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一首作品。這首作品從此開啟了他的音樂創作的生涯。
這首歌甚至還是第一首進入臺灣中學聲樂課的流行音樂作品。
有人評說,羅大佑與李宗盛是臺灣的音樂教父,
羅大佑的歌裡總沒有一個特定的「你」,並且總透著股禪意。「不變的你,佇立在茫茫的塵世中,將心事化進塵緣中」。
而李宗盛,總是書寫演繹自己的內心。「為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漂洋過海來看你。」
有人如是評說:
羅大佑是個永遠不老的社會學家,李宗盛是個沒怎麼年輕過的心理學家。
羅大佑是憤青和知識分子的個性,李宗盛是全體飲食男女的共性。
羅大佑對你唱他的主張,李宗盛在替你唱你自己的心事。
羅大佑是辛棄疾,李宗盛是白居易。
那麼,李子恆是誰呢?
我以為是李子恆是南唐後主李煜。
他用音樂反映出了他對大地、對人類的關懷,他的輕愁,哀而不傷的樂音讓人沉迷,沉溺。
「天空有天空/下雨的苦衷;你我有你我/不得已的不同」
「天空有天空/放晴的理由;你我有你我/不得已的藉口」
「早明白夢裡不能長久,相思不如回頭如今何必怨離分」
聽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綠葉催黃;
誰道秋下一心愁,煙波林野意幽幽……
李子恆用他詩人般的浪漫情懷,優雅的訴說著喜怒哀樂。在他的作品中你可能感覺不到大悲大喜,也沒有現實的批判和歷史的沉重,但卻可以輕易的被歌曲裡的青澀與純真所感動。一如「南方二重唱」的那首《細說往事》,
白雲翩翩/心事一面銀幕飄過你的窗前
寂寞的窗/請開啟我被歲月緊鎖的思念
……
那天,我也問李子恆的作詞裡總有令人回味的詩情,這是緣於受過嚴格的中文教育嗎?
他還是微微一笑,他在臺南當兵退役後,讀了國立藝專美工科(現為國立臺灣藝術大學)。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選擇畫畫,而是搞音樂,這就是天生對音樂的敏感吧,少年時跟阿兵哥學吉它,學著以簡譜編曲,偶然寫下了「秋蟬」,似乎就被外界訂了一個音樂人的身份,就這樣一路走下來了。
「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過你的苦,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而《牽手》也是這樣一首雋永的情歌:如果說當年演唱《酒幹倘賣無》、《一樣的月光》的蘇芮是最意氣風發的,那麼當她演唱這首《牽手》時,卻已是歷經沉浮,趨於平和。當製作人李壽全向李子恆要歌,李子恆覺得很傷腦筋,因為蘇芮久已成名,又是個很成熟的歌手。寫了很久也寫不出,快要放棄。但第二天就要交稿,於是失落地在紙簍裡翻,無意中看到兩個字「牽手」,恍然大悟:就是這個啊!於是重寫歌詞。
寫『牽手』時,母親去世不久,總覺得傷感,牽不到母親的手了。好在還時常與太太和女兒牽手前行。閩南語裡『牽手』就是夫妻的意思,這種語境下,『牽手』就不僅僅是夫妻牽手,是世間凡世男女情感上的牽手……「其實那時,我並不清楚什麼叫迭詞」,可能平常愛讀一些古詩詞影響,寫歌詞時潛意識裡,無意識就有了這種句式:
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
詞人李清照有一首《聲聲慢.尋尋覓覓》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在古詩詞中吸取作詞的養分,這是李子恆無意識卻是下意識的創作風格。他的每首歌的詞中都隱藏著中國風的風雅、神韻、禪意。
流逝春光幾度/流不完清沙無數/流斷千山萬谷/流不盡天涯路
大野長奔賽風雲/日暮常系明月心/俯仰在天地/萬裡皆蹤影
這首《奔流》李子恆詞曲,演唱者施孝榮。施孝榮是臺灣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民歌運動的代表人物。
這首詞中透著濃濃的家國情懷,遊子飄零的離愁。
誰道青山不變/只怕秋黃連天/歲暮洗褪黑髮/東風催白鬢邊
春遲惱煞冬枯草/久旱消瘦池水濱
唯我泱泱流/千載水長鳴
這首詞,讓人想到李叔同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悵惆。
這個秋天,在金門古寧頭村,李子恆一再說起他的家鄉情結。說起他在2012年推出的作品《回家》。「回家」這首歌也是同名專輯的主題歌曲。
今夜,我在廈門的五緣源的青年公寓裡寫作,前面是一個森林公園,一灣湖水從三十層樓望下,如同鏡面。遠遠望去湖上有一座橋,車來車往。在計算機上找到這首《回家》來聽,整首歌曲以吉它伴奏,意緒單一,就是心的指向即故鄉。
「少年離有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風月流轉中,銀霜悄悄爬滿金門遊子的髮際,他與我坐在家鄉的古樹下,訴說往事,阿嬤與阿公已掛在牆壁成上緬懷的故事……
李子恆說,希臘悲劇感人,具深度文學與詩的美學,而鮮少喜劇,這也是許多創作生命的共同反映。所以,他的作品常常有沒有結局的悵然,如同《牽手》中的最後幾句:所以牽了手的手/來生還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沒有歲月可回頭……
臺灣作為一個島嶼,曾經是歷史上的悲情者,才孕育出像候孝賢那一代電影人的悲情經典《風櫃來的人》《戀戀風塵》《悲情城市》《海上花》。
候孝賢的鏡頭語言:冷靜遼闊。風格顯著的長鏡頭。這成為他的標籤,《海上花》是其中極致,整部影片只有不到50個鏡頭,每個長度達4-8分鐘。
李子恆寫歌的語境語意裡,似乎也有著長鏡頭的冷峻與柔情相結合——
你/踩了人家的腳後跟
你/浪花一般濺得我一身
你/哪兒掙來的小位子
萬水千山/埋頭大困
嗯/睜眼晨星/閉眼黃昏
你/夢一做/挺過雪風暴
你/心一飛/管它路斷河水高
你/惦著窗口那盞孤燈
一會兒靜/一會兒搖
嗯/一會少年/一會兒老
這樣的句式,讓人有了長鏡頭停駐的凝望。
讓人想到漁家人,在颱風來臨的時候,那窗口的孤燈一會兒靜,一會兒搖,嗯,一會兒少年,一會兒老。這首獻給故鄉金門的《回家》的歌。
我的解讀是「曾經在老厝裡,有阿嬤等我們一家子回家,從臺北,從美國,從日本,從各個地方回家,那盞燈,是為遊子燈著的亮,幾乎是燈繩拉合間,燈的晃動間,從少年到老者,老者到少年,回到年邁的阿嬤的身邊,這就是真實的金門人的情感歸處。」李子恆的歌詞中,有種讓人柔軟的意象,這種意象就是他的真性情,透明心。
短短幾句,令人潸然淚下。
或許你/還得攜家帶眷/左顧右盼
或許你/依舊獨來獨往/一身月光
但是你/永遠一張票根/換了又換
但是你/永遠一等再等/天黑天亮
這是年近六旬的李子恆最真最真的感受吧,十六歲從金門過臺灣,輾轉年過半白,他曾心念念的故鄉,現在成為觀光客的徜徉之地,老厝前的木麻黃樹如同一個耄耋老人,長鬚拂面,坐觀紅塵。
嗯/一身月光/紅塵黃沙
一個踉蹌/半個世紀身段
一推開門/陣陣陳年酒香
一個踉蹌/歷史腳傷未曾好
一推開門/耳邊傳來~
嗯/誰啊/ 這麼晚!
清道光年間,鴉片戰爭造成五口通商,海禁大開,且毗鄰的廈門闢為商埠,金門人繼明鄭時期出走澎湖、臺灣後,無數壯年男子紛紛下南洋……
李子恆說,他記得無名氏有一句話:苦難是生命的養分。
戰亂、貧瘠、流落、離開、遊走、歸鄉似乎是每個金門遊子成長路的寫照。
回頭尋根,尋找生命的源頭,尋找生命的歸屬。
李子恆坐在水頭村村頭,喃喃自語:
落番,落番,落番!
這一步出發,就是漫漫一生
歲月冉冉,返鄉遙遙……
那就以臺灣著名作家王鼎鈞的句子,結束這篇與李子恆的對話小文吧!
啊!故鄉是什麼?所有的故鄉,都是從異鄉演變而來……
2016年9月13日晚於廈門五緣灣初稿
9月14日於廈門五緣灣修改一稿
9月15日於15日於平潭修改定稿
2016年9月11日, 金門的月亮,照著海峽兩岸的遊子,在一輪上弦月之下,牽手,相聚,風獅爺佇立在村頭,靜靜地守著這一隅曾經炮嘗戰火的土地……時光荏苒,寧靜的金門島上,散發一種祥和舒適的氣息。阿嬤的舊厝保護得很好,金門高梁酒芬芳的味道,在島上漫延……暖流入心……牽手對岸的遊子,這個秋天,我們在金門留下的感動與感懷……
金門籍畫家李錫奇返鄉80回顧展,這個初秋,在金門劇院展出,整個島上如同過年那般,臺灣過的賢達雅士,以及島上的鄰裡鄉親全都來觀賞畫展。
這是金門的孩子,曾經從離島走出去的孩子歸鄉展,這是獻給故鄉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今年80高齡的畫家,浸淫現代藝術創作60餘年,在東方藝術及西方美學的碰撞中,用心演繹主題性的實驗創新,不斷在臺灣現代繪畫鼓湧波瀾壯闊浪頭的國際藝術大師李錫奇。
他是臺灣著名女詩人古月的先生,曾經的青絲染上白霜,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就是指眼前這對相知相愛的伉儷吧……
在臺灣與國際畫壇盡情揮灑,綻放燦爛光芒之後,李錫奇回到金門舉辦大型個展,試圖以46件不同時期的代表性作品,向故鄉做一次深摯的真情告白,也為自己一甲子的創作歷程,定位和烙印心靈的軌跡。
青絲染上白霜,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就是指眼前這對相知相愛的伉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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