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諜戰劇漸漸淪為神劇時,不得不哀嘆當下人精神的匱乏和信仰的危機。商業和娛樂緊緊捆綁著的影視劇,正在慢慢把藝術本該擁有的價值傳播,變成一種純粹的利益追求,最終,不倫不類的作品肆無忌憚,讓人們開始漸漸忘卻了歷史長河中那些邁入黃土的革命烈士。
突然想起了杜牧《阿房宮賦》裡的那句話——「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對於諜戰劇,我只喜歡這兩部作品,一部是孫紅雷主演的,在2009年播出的《潛伏》,一部是柳雲龍主演的,在2017年播出的《風箏》。
兩部作品各有特色,且都貼近現實中情報人員的形象。
對於這兩部作品的喜愛,是因為它們在故事內容上不存在神話或是扭曲的情節,更不存在褻瀆先烈的誇張橋段,而且,每個人物細膩情感的拿捏和內心世界的刻畫,都能夠讓在和平年代沉迷許久的觀眾感同身受。
沒有過分的歌頌,沒有刻意的說教,當把這些在一般人眼中看起來無比高大上的革命戰士,無限地朝著普通人的角度去深挖時,觀眾看完整部劇後就能夠深深地體會到,所有戰士在成為英雄之前,他們首先是人,既然是人,那就擁有人的喜怒哀樂,擁有人的害怕和恐懼。
可回頭細想,在那亂世之中對於信仰的堅守,對於未來的嚮往,對於光明的憧憬,正是他們超越普通人的關鍵。
說實話,這兩部作品我都看過不止一遍,但如果要說起最偏愛哪部?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柳雲龍的《風箏》。
相比較《潛伏》的時間跨度,《風箏》要更長一些,這就為它的敘事深度和廣度做了很大的拓展,畢竟,從解放戰爭再到建國初期,30多年的時間足以改變著生活的一切,包括一個人對待生活的和情感的態度。而從讓人憎惡的鬼子六到隱藏身份的圖書館管理員周志乾,鄭耀先名字變化的背後,卻是對於信仰自始至終的堅守。
不必懷疑如同鄭耀先這樣的人是否存在過,翻翻我們新中國成立的履歷,以及那些犄角旮旯依舊隱藏身份的軍人,你或許就知道這類人的真實性。只是,這種信仰的堅守在那個亂世之中,時刻在與個人情感存在衝突,包括親情,友情和愛情,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壓力。
《潛伏》更加側重於敵我之間的鬥爭,也就是餘則成在情報站和吳敬中,陸橋山還有李涯的周旋,這屬於外部矛盾的處理,而在感情戲上,則更多的是和自己的同志翠平慢慢的融合,這屬於內部矛盾的解決。
劇中所有驚心動魄事情的發生,全在於餘則成如何能夠順利的搞到情報?如何能夠巧妙的隱藏身份?如何能夠快速的解決危機?如何能夠準確的除掉隱患?所以,這種吸引力普遍在對觀眾情緒的挑動上,也就是利用各種棘手事件的處理,完成某種感官上的刺激。
再回到《風箏》上來,從電視劇一開始,就已經在前幾集的故事裡,明確的告訴你鄭耀先的特務身份,而且,更為精巧的設計,就是讓和鄭耀先單線聯繫的陸漢卿犧牲掉,讓鄭耀先成為斷線的風箏,自己為自己的命運做主。
一個情報人員最大的困難,就是接頭人的消失,這相當於你失去的方向,失去了依靠,所有事情必須靠自己的內心的判斷,這對於信仰來說也是一種挑戰。而這類情報人員,我想在真實的戰爭年代絕對不在少數,可能有些至今都沒有恢復自己的身份。
所以,《風箏》的衝突點,基本放在了自我內部的鬥爭上,雖然也有諸如敵方毛人鳳和我方袁農這類人的無休止糾纏,但大多數情況下,鄭耀先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自己未來方向選擇的問題。
在鄭耀先身邊的人,並非都像《潛伏》裡諸如李涯那樣針尖對麥芒的對手,相反,那基本都是些在抗日戰爭中有過過命交情的兄弟,比如宋孝安和趙簡之這樣純粹的軍人,服從命令讓他們身不由己,可兄弟情誼又讓他們始終維護著鄭耀先。
當然,我這裡並不是為這些敵人洗白,我想說的只是拋開立場之後的純粹友情,如果非要加上立場的話,那就必須回歸到對於自我信仰的選擇和堅守的討論上來,各為其主決定了命運走向,可卻不能否定感性方面存在的事實。
《風箏》這部電視劇的重點,在於個體戰爭後如何重新回歸自我以及如何堅守信仰。
鄭耀先因為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必須用周志乾的名字作為偽裝,而且,一方面他必須儘快完成找到「影子」的最後任務,另一方面又得避免我方和敵方兩方勢力的圍堵。
一個已經和組織失去聯繫的人,還能夠不放棄自己堅守著的信仰,在我看來,這並非是電視劇虛構的情節,因為這類人應該是不在少數,而鄭耀先也並非是個例。回溯歷史,大概很多檔案並沒有完全的解密,或者說也並非完全都把所有情報人員都記錄在冊,我想,很多人沒有鄭耀先這般幸運,而大多數成為了無名烈士。
在感情戲方面,《風箏》也算是具有突破性的,它和《潛伏》裡的翠平不一樣,林桃雖然是鄭耀先的妻子,但她的身份卻並非是同志,即便後期的林桃並沒有再為敵人服務,但畢竟還是無法改變她曾經的事實。
所以,她和鄭耀先的相處總是小心翼翼,尤其是鄭耀先,說他不愛林桃那是假的。當他在看守所聽到林桃為了自己刮花臉並自殺的事情後,注意他的眼睛,有意避開了審問的人,嘴裡裝著糊塗,可心裡萬分煎熬。
道雖不同但長時間的相處,即便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所以,這就是鄭耀先所面臨的困境,情感上的羈絆和信仰上的堅守又該如何去平衡?他是人,不是神,可他必須為了信仰逼得自己成神,這是多麼艱難的抉擇。
除了愛情方面的平衡,電視劇還突出了友情的抉擇。
有兩處的刻畫我覺得是最印象深刻的,一處就是鄭耀先必須為了使命去誘捕宋孝安,從感情出發,鄭耀先是拒絕的,可從理智出發,鄭耀先不得不接受。所以,假扮乞丐橋上等待的鄭耀先,心裡肯定是不願意宋孝安出現的。
而宋孝安這邊,明明已經裝成瞎子快要通關了,可卻因為鄭耀先女兒的一句話,聽出了自己的六哥就在身邊,而選擇了放棄逃生去營救鄭耀先。
兩人被抓捕到角落,宋孝安此時並不知道鄭耀先的身份,而那句「今天能夠和六哥並肩作戰,死也值了」的話,的確感動了我一把。此刻,信仰和情感的衝突再一次淋漓盡致地擺在了觀眾面前,如果是你,你又該如何選擇?
還有一處就是墳墓旁抓捕宮庶。如果,當初宮庶接近鄭耀先是有目的的,那麼,後期對於鄭耀先的崇拜則讓他死心塌地的跟著鄭耀先,而宮庶對於鄭耀先來說,已經在相處中擁有了兄弟般的情誼。
鄭耀先不希望宮庶出現,宮庶卻希望鄭耀先出現,立場不同,情誼相同。宮庶那句「我身上還有些錢,我帶你去下館子」,的的確確是發自肺腑的話,可惜,道不同終究走不到一起。
《潛伏》中對於人物情感方面的描述,大多數來源於餘則成和翠平,而對於信仰的呈現,則都在藉助敵我衝突中的選擇來達到認識。
可回過頭來看《風箏》,鄭耀先的情感刻畫擴大到了他豐富的交際圈子,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的愛情,他的友情,以及他的親情都做了深度的展示,而對於他信仰方面的呈現,則更多的來自於自我內心的掙扎,這不僅僅是生與死的問題,更是堅守和放棄的問題。
有人大概不喜歡柳雲龍總是一副面孔的表演,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在諜戰方面柳雲龍出色的導演能力。他能夠展示出那些被其他同類型電視劇忽略的細節,雖然,這也最容易遭到刪減的,但我想,這才是對於信仰最好的解釋,畢竟,烈士在成為烈士之前,他還只是個普通人,既然是人,那就應該從人的角度去描寫,這樣才是對他們起碼的尊重。
《潛伏》和《風箏》都是出色的諜戰劇,當然還有張嘉譯的《懸崖》以及柳雲龍的另一部諜戰劇《暗算》,對了,還有一部叫做《風聲》的電影,除此之外,近年來幾乎很少有真正的諜戰劇出現,而那些粉面油頭嬌滴滴流量小生的加入,則讓諜戰劇更加走向了扭曲和惡俗。
那些默默無聞的烈士終究在慢慢被遺忘,而我們的影視劇也在喝著烈士的鮮血完成商業利益的追逐,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
謹以下面這句話,來告慰先烈和警醒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