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讀《幽夢影》
秋夜涼,新月淡,抽一冊《幽夢影》在手。看書的名字,仿佛是描畫夢境的,卻以議論為主的。其議論之精妙,極具意境和形象性,有常讀常新之感。
書舊,自石家莊姑父家得來。早知道張潮,一個不出名的文人,卻是古代的又一個大閒人。他自己說:「此因心閒手閒,故弄墨如此之閒適也。」除李漁的《閒情偶寄》,沈復的《浮生六記》和張岱的《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看過之外,古代的閒書我讀得不多。難怪,古典文學多為帝王先聖之道、立德修身之言,哪輪得到閒雲野鶴。不過,這才顯得閒情之書難得地有真氣和人情味。
一直相信一句古話:「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以其無真氣也。」看書也是這樣。
同為性情筆墨,張潮的《幽夢影》又與《閒情偶寄》、《浮生六記》及《陶庵夢憶》和《西湖夢尋》不同,張岱是歸自過往歲月的山中人,向我們描畫的是記憶中地海市蜃樓。
《浮生六記》記閨閣之趣,有點炫耀家有賢妻的意思。《閒情偶寄》怎麼看也有點文學評論的味道。《幽夢影》卻是完全的信口散筆,不過在教我們怎麼品詩讀經,怎麼飲酒弄花,怎麼賞雨賞月賞佳人,是一本文人的風雅之書。以今天的話來說,就叫小布爾喬亞情調。在我看來,絕對稱得上這句評價: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幽夢影》是語錄體,共二百零九篇,每篇多則百餘字,極少的幾篇長些,也沒有超過千字;少則十餘字,短章居多,類似現今的簡訊、段子,內多警句,且多熟知。
如:「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無善無惡是聖人;善多惡少是賢者;善少惡多是庸人;有惡無善是小人;有善無惡是仙佛」,「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風聲;水際聽內乃聲;方不虛生此耳」,「賞花宜對佳人;醉月宜對韻人;映雪宜對高人」,「能閒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閒」。
章衣萍在評價《幽夢影》時說過:當代思想家,能如心齋(張潮)這樣寫得出清新可愛之隨筆者,尚絕無僅有。
張潮為文士,自離不了琴棋書劍詩酒花的生活,與我們現代奉行的這運動、那活動及艱苦奮鬥的奉獻精神自然格格不入。周作人曾說:「我們於日常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想周氏的美文小品可能也脫胎於此。
讀《幽夢影》,像在讀文人,也像是文人互語,看他們品花、品月、品美人;也論筆墨、論書籍、論山水。更有趣致雜章,難以忘懷。
所奇者,是每章之末都有同道文友評議,相映成趣。就像是張潮開了一個文化沙龍,每次都是他作中心發言,滿座賓朋再發表意見。有意思的是並非發言多的高見多,相反倒是許多隻出場一次的人往往口出妙語。如,張潮說:「景有言之極幽,而實蕭索者,煙雨也;境有言之極雅,而實難堪者,貧病也;聲有言之極韻,而實粗鄙者,賣花聲也。」有個叫謝海翁的發言說:「物有言之極俗,而實可愛者,阿堵物也。」謝只發言一次,但此論對得上張潮所言,不像其他多論者所言與張潮識見相距太遠。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即使是議論也都言辭清麗。如《為月憂雲》章,作者道出了人間四憂,章末餘淡心(清朝江南名士)評曰:「若如君言,安有樂時?」。黃交三(清朝江南名士)評曰:「我讀此書,不免為蟹憂霧」。添的連綿自然,頗有意味。而後竹坡評曰:「黃公此言,就是為己憂蟹爾」。讀此,忍俊不禁,擊節連呼:「有趣!」。
其實,生活中此種憂,尚有許多,如:為雪憂陽、為眠憂晨、為琴憂俗客、為深山憂無雨、為幽谷憂少煙、為雪芹憂高鶚。平添如許,張潮有知,不知是否為此而憂我耶?
有年去浙江舟山,曾經禮佛南海觀世音,在普陀山上看到彩旗之上遍書「自在人生,慈悲情懷」,頗為動心。張潮號心齋居士,幾近方外之人。所以他清靜地讀書,優雅地生活,每有所悟,又能與人分享,感受思想碰出火花、情趣互為愉悅的快樂。
張潮應該和我一樣喜歡做點夢吧,雖然他說這本書非病非夢,只是電光火石間的一點影子,我卻喜歡他以這樣夢幻的眼睛去看世間。至人無夢,我們都還只是俗人而已。
作者簡介:
範敏,筆名苤莒,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警察攝影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民俗攝影協會會員,毛澤東文學院中青年作家研討班十期學員。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文學創作,近年涉足國畫、攝影。喜讀書,愛旅遊,尤好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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