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師大新聞與傳媒學院戲劇影視文學1班 於美佳
「因為無論發生什麼事,到最後都只是剩下你自己。」在影片中阿勇對16歲的佩佩說出這句話。話音從山谷滾落,它超越了年齡性別社會類別,成為一個帶有殘酷命運意味但真正意義上平等的經驗傳達。
《過春天》這部影片講述了長期在深圳香港兩地過渡的單非女生佩佩,利用「走水貨」(商品偷渡)的方式為赴往日本的夢想籌備錢款,在家庭,學校,社會關係之間展開的一系列故事。電影中的人物一共分為四個層次,分別為女主角佩佩的母親;已經離異的父親家庭;佩佩以及閨蜜高中生一代;阿豪等走水貨團夥。
作為一部女性視角敘事影片,《過春天》值得關注的是導演在女性敘事上的突破和性別立場的翻新。導演白雪在面對採訪時不斷提到主角身上複雜的「時代性」,她把故事中人物的遭遇更多歸結為時代洪流中的個體經驗,但這隻針對故事的外殼而言,如果更深層次探求其帶有後現代特色的主角,則反映出創作者的心理傾向,以及當下社會環境中的女性體驗。對於這部影片而言,導演白雪的講述無疑是成功的,相對而言有更為進步的性別立場,具體體現在其對家庭權力分配的改變,對佩佩第二性特點的表現,以及對女主角情感的非常規表達。
在電影中,女主角佩佩的缺失性家庭關係將原本的父權社會下象徵著「管控」「規則」「決斷」的男性形象模糊掉,因此佩佩的成長環境相對自由,為她後續的打破常規奠定了基礎。同時,佩佩的母親也並非傳統影視中常規的「母親範式」(溫順,沉默,不求回報)。傳統菲勒斯中心式敘事特點在影視中著重表現為暗示性的男性擁有更廣闊的世界,而女性則是被家庭限制,逐漸丟失個性和自我。
《過春天》中,佩佩母親一直處於追尋「比較優」的狀態。如她精緻保養的外表體態,與他人的金錢關係周旋,貫穿影片的去西班牙的美夢。游離在家庭之外的她無疑是自由的,但是由於她生活的環境以及她賴以為生的職業中被浸透的男權性質,她渴求自由與自我解放的舉動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於是她屢屢在男性關係上受挫失敗,而她這種畸形男女關係也對佩佩造成了心理影響。這成為創作者推動敘事的一個手段,人物的內在個性形成了故事的發展動機。
而佩佩的父親一角,則在女性凸出的敘事之中顯得更加溫和,他主要起到給予佩佩慰藉、中和人物情緒的作用。拉康主義精神分析認為,男性性態與女性性態並不對應其本身的生物性向,而是指內在心理結構。在這部影片裡,這種外在性態與實際性態的差異尤為突出,女主佩佩與其母親的角色代表的是自由選擇,而佩佩父親則是安定的留守。比如佩佩在被母親哭喊著勸阻時揚起的堅毅面龐與父親出場時的無言沉默形成對比。
在傳統菲勒斯中心主義敘事的電影中,男性角色掌握著絕對的主動性,象徵著冒險,正確性;女性角色被動,主要體現在對女性的物化或者對女性符號化的特徵表現上,比如作為男性愛慕對象出現的美人,美的純粹但單調,或者作為母親出現,在文本中的作用體現為無條件的包容接納。而在《過春天》之中,佩佩這個角色無疑是打破這種規則的,體現在佩佩要去日本看雪的願望中,雪是一扇門,門裡有佩佩毫不掩飾的對於物質生活的嚮往;還體現在青澀但嘗試著融入新的社會關係中。阿豪第一次帶佩佩去到地下作坊的場景,導演給了主角主觀視角,順著佩佩的視角,看到和善的其樂融融的人和立場模糊的花姐,這些第一印象展露的不僅是她的單純稚嫩,更是一種趨向融入的積極性,這也正是拉康所說的男性性態。
其次,佩佩的非傳統第二性特點還展現在她對情感關係的處理中。在具有引導性的朋友JO身上,當佩佩被揭穿隱瞞時,她展現的不是順應的受傷辯解姿態,更像是一種詰問與對抗,最終又延伸為具有野性的撕扯打鬥。其次,在面對心儀對象阿豪的姿態上,佩佩賭氣時的話「你都行為什麼我不行?」「你不過也是個做大排檔的!」這種帶著青春氣息的少女無畏姿態也出現在對接貨者水哥的那句「那你掙那麼多錢幹嘛」的態度上。她所求的是為達到目的而進行的必要過程,而不去探求為何做或者可不可以,這是非感性的,是順應邏輯走向的。
按照傳統敘事,在相戀時,女性通常會表現出對感情的服從,受保護,以及憂傷內斂姿態,但在這個視角上,佩佩和阿豪完全是平等關係,甚至失去了性別意味。那麼在那場未完成的吻戲中,鏡頭所展示的佩佩由於身姿與阿豪差距巨大所產生的讓人屈服的心理暗示便失效了,所以一片紅色的親密中,兩者是絕對勢均力敵的,目光是相互仰視的。
《過春天》中,佩佩女性性態中的意象表現很豐富,可以是為了一個心願在課堂上兜售手機殼,逃課去參加生日聚會,也是在性教育課上扎破的保險套,臉上塗的BB霜,裝進鉛筆盒的香菸。這一切都沉澱著一個青春期女性的可愛與青澀冒險。女性在實施具有性別意味的行為時必定受性向的影響,這其中一直牽引著事情發生的便是一段蠢蠢欲動的愛情。比如具有性意味的身體接觸,比如因為情感因素,所以失去理智邏輯----佩佩答應幫阿豪走貨。同樣的,性別中具有的「愛」的特徵也是雙向的,阿豪因為愛而三番兩次替佩佩擋掉災禍,在友誼的情感關係中,JO因為嫉妒變得仇視佩佩,而佩佩則相應的對JO進行了感情上的自私隱瞞。
再進一步探究,會發現其中佩佩女性性態柔軟的部分是相對的,這裡面有著對外界規則的順應,有著對母親的依賴,也有著對朦朧情感的期待,但是這部影片並沒有像傳統懷舊電影把情感主題放在第一位,相反的,感性因素只是作為故事的人物基調來進行烘託,傳統的懷舊青春電影將故事的時代背景作為內容來販賣,狗血的愛情故事是它們的噱頭,而《過春天》選擇了成熟的敘事模式,成功的將這些作為點綴。
性別立場在影視敘事中對受眾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在後現代女性主義的感召下,影視作品有義務或者說為了適應輿情而表現必要的立場,但是強硬的立場正確並不能帶給影片好評和票房,這些應以更隱秘的形式隱藏在作品之中,以美育而並非教化的方式輸出,以保全作品的藝術性與趣味性。
導演白雪說,收集素材的時候,她能體會到那些單非學生身上的身份迷失感,但同時她亦覺得這些人是開心的。在白雪心中,她覺得每一個人都會在自己的生活困境當中,去找到自己應該有的快樂的東西,她強調這是人性的本能。而在筆者看來,在一個具有壓力的社會下,不斷謀求性別立場的新的闡釋語言,堅持女性主義批評的終極目的,也並不是為了過分強調性別,而是為了讓人皆可獲得屬於其本能的體驗權利,得到一種本源上的相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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