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火中最小的花朵》
我曾是火中最小的花朵
總想從乾燥的灰燼中走出
總想在溼草地上涼一涼腳
去摸摸總觸不到的黑暗
我好像沿著水邊走過
邊走邊看那橘紅飄動的睡袍
就是在夢中也不能忘記走動
我的呼吸是一組星辰
野獸的大眼睛裡燃燒著憂鬱
都帶著鮮紅的淚水走開
不知是誰踏翻了洗腳的水池
整個樹林都在悄悄收拾
只是風不好,它催促著我
像是在催促一個貧窮的新娘
它在遠處的微光裡搖搖樹枝
又跑來說有一個獨身的煙囪--
「一個祖傳的青磚鏤刻的鍋臺
一個油亮亮的大肚子鐵鍋
紅薯都在幸福地慢慢嘆氣
火鉗上燃著幽幽的硫磺……」
我用極小的步子飛快逃走
在轉彎時吮了吮發甜的樹脂
有一棵小紅松像牧羊少年
我嗶嗶剝剝笑笑就爬上樹頂
我驟然像鎂粉一樣噴出白光
山坡忽暗忽亮煽動者翅膀
鳥兒撞著黑夜,村子敲著銅盆
我把小金飾撒在草中
在山坡的慌亂中我獨自微笑
熱氣把我的黑髮捲入高空
太陽會來的,我會變得淡薄
最後幻入蔚藍的永恆
顧城簡介:
顧城,男,原籍上海,1956年9月出生於北京。其父顧工是當時著名的詩人,受到家庭良好文化氛圍的薰陶,幼年的顧城便顯現出他在詩歌方面的天賦,五歲已可作詩。12歲輟學放豬,後來受到文革的影響,顧城隨父一起被下放到山東的一個農場,度過了他的少年時期。1977年正式發表作品,與同時期的江河,舒婷,北島,楊煉共屬朦朧詩派。顧城的詩充滿夢幻和純稚,大自然的萬物在他筆下也有著喜怒哀樂,因此又被人稱為「童話詩人」。1979年在火車上與妻子--謝燁相遇,兩人一見鍾情,後於1983年結婚。1988年赴紐西蘭並被聘為奧克蘭大學亞語系研究員,傳授中國古典文學,辭職後隱居激流島。1993年10月砍殺妻子後自縊,留下大量詩作,繪畫。
詩歌賞析:
我是一株小小的火苗,在一片大火的灰燼中存活了下來,我生來便炙熱便帶著光明,總想著能在冰涼涼的溼草地上歇一歇腳,然後觸摸一下遙不可及的黑暗。
告別了已經和灰燼融為一體的家人們,開始流浪,我走到了小河邊,看到自己身披橘紅色的睡袍,在水中一漾一漾的煞是好看。我不能停歇,就算在夢裡也要發光發熱,我的一呼一吸就是萬千火星,就像天空中的星。我看到野獸的大眼睛裡透露著憂鬱,他們的淚水都已經變成了鮮紅色,但我並沒有感到悲傷,因為他們的眼裡不曾流露出悲憫,不曾放過任何一個弱小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踏翻了水池,在悄悄蓄力,結局也許早已註定,但我不會退縮。
風覺得我傻,怕我到頭來只是一場空,於是她拼命的催促我,總想給我找到一個好去處,可她不曉得,她越催促,我越叛逆。
「那邊有一個獨身的煙囪,他家有一個祖傳的青磚鍋臺,鍋臺上還有一個油亮亮的大鐵鍋,灶臺裡還有香甜的紅薯姑娘,火鉗上還有硫磺。若你去了就不用再漂泊,也為後代的子子孫孫找一個穩定的住所」風姑娘興奮的對我說道。
我笑而不語,就在風為我嘆息之際悄悄地溜走了,轉彎時我撞到了一棵小紅松,恍惚之間我有些於心不忍,畢竟他還小,未被世俗沾染,眼睛清澈明亮。可是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要在歸於蔚藍永恆之前完全的燃燒自己。我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微笑著爬到樹頂。我的身體在迅速膨脹,驟然之間便噴出了白光,山坡被我吞噬,鳥兒慌慌張張的衝撞著黑夜,遠處的村子裡一片喧囂,人人手中都拿著銅盆,山坡明顯慌了神,我微微一笑,把身上的小金飾撒在了草叢裡。我知道天會亮的,那時候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我會奄奄一息, 會消失在那蔚藍的永恆裡。
作者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火苗,以火苗的第一視角描述了它這「一生」的經歷。「野獸」、「山坡」、「樹木」、「水池」、「一部分愚昧的人」都是他的敵人,他不願與拘泥於一方灶臺當中,孤身一人,積蓄力量發光發熱,即使最後歸於蔚藍的永恆,也無怨無悔。
現實生活中作者的「敵人」就是那些黑暗的勢力老舊的思想,世人皆醉我獨醒,獨醒的孤獨他不怕,他就要衝破黑暗的束縛。根深蒂固的東西本就難以清除,甚至會招來怨恨,但即使只是一小部分人能理解也是無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