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先生的《日出》,寫的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懷著善良美好願望,走入大都市,追求個性解放和自由的女性,被吃人的社會和腐朽的資本主義制度所毒害,最後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青春年華的、自我麻醉的人生。
很多書評寫道——陳白露的死,不是死於貧困,不是死於折磨,不是死於強暴,而是死於絕望。死於覺醒,他是在麻醉不了的時候清醒地毀滅自己的。
我讀了《日出》之後,感悟到:陳白露的死,是死於覺醒,那麼,是誰促使了她覺醒?——是逃到她屋裡的「小東西」,讓她看到了「從前的她」;是人老珠黃的三等妓女翠喜的當下日子,讓她看到了她的「未來」;是方達生的到來,讓她看清了現在的「她」。同時,方的到來,也促進了她的死亡。方達生是她的初戀,是美好與希望的化身;而她呢,自從孤身闖蕩社會,為了活著,從電影明星到紅舞女,最後到交際花,現在的陳白露,已然不是過去那個在「天空的浩渺下,顛兒顛兒走來的小姑娘。」
陳白露之死,被撕裂的美好,回不去的過去,留不住的當下。
一、回不去的過去——陳白露曾嘗試走入美好的生活
1、曾經有過快樂無憂的童年
陳白露:那我替你吃了吧,我可餓了。(她調皮一笑)小時候,我記得有一次我一連吃了四碗。陳白露端起方達生的那碗餛飩。
方達生:是麼?(臉上露出愉快的顏色)今天,我看了你一夜晚,就這會兒,還從前的你。
陳白露:(輕輕嘆了一口氣)達生,我從前真的有過那麼一個時期,是一個快樂的孩子嗎?
陳白露曾經有過快樂無憂的童年,她和方達生從小青梅竹馬,互生情愫。從相互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在她的心裡是有方達生的,她還是為初戀這方神聖的淨土留有一席之地的。當方達生到大都市找到她,並執意要留下時,陳白露是驚訝的;她不願讓他呆在這裡,看她過這種不堪的生活。美好與不堪相遇時,悲劇註定要發生。她已厭倦了這種生活,過去的美好,映襯得她現在的生活更加的不堪。
回不去了,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河流。」她的這種不堪的生活,毀滅了她對美好愛情的追求、對美好生活的所有信心及嚮往。
2、曾經有過短暫詩意的美好生活
現在的陳白露,已然不是原先的那個清純、快樂的少女竹均;而方達生,還是那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方達生。陳白露曾試探著走進婚姻,找了一個詩人,長的和方達生很像,結了婚又分道揚鑣,她再不願也不敢踏入婚姻這個圍城裡,她說:「結婚後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窮,不是嫉妒,不是打架,而是平淡、無聊、厭煩。兩個人互相覺得是個累贅。懶得再吵架打架,盼望哪一天天塌了,等死……」
我們從這裡可以理解,陳白露曾經是對生活充滿美好期待的,但是,這種美好,是建立在保鮮期短暫的浪漫、詩意基礎上的理想生活;這種美好,是被他們對生活過於理想的期待,對愛情過高的追求所毀。當愛情不在,生活陷於空虛,隨著維繫兩人關係的孩子的死去,詩人也離她而去,去找他的新的希望去了;而她,陳白露,再也不敢奢望愛情。不想就意味著沒有,沒有就根本不去涉足——她不願讓帶著希望的方達生靠近,因而嘲笑著他對她的痴情。
方達生:(望著陳白露明灼灼的的眼睛)難道你就不需要一點真正的感情,真正的愛?!
陳白露(略帶酸辛)愛,什麼是愛情?(他看了方達生一眼,疲倦的微微笑了笑)你真是個孩子。
對美好生活不任何希望,不給自己留有任何機會的陳白露,像個垂死的老人,喜歡著詩人寫的那句詩「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後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 由此可見,陳白露在追求幸福生活、追求愛情的路上,行了一程,便就此打住。
3、曾經付出過的努力——從電影明星到紅舞女到交際花的墮落之路
陳白露在追求幸福生活失敗後,先是做電影明星,電影明星是靠本事吃飯的。這可以說明,陳一開始是有自己的理想,憑著自己的努力吃飯的。可是,在當時的那個吃人的腐朽社會,一個外表亮麗、面容姣好的女性,在沒有任何勢力保護的情況下,很自然地被擁有權勢擁有錢財的黑惡勢力所盯上;為了生存,一步一步從電影明星走向紅舞女、交際花的墮落之路。她對方達生說:「我一個人闖出來,不靠親戚,不靠朋友,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算。到了現在,我不是好好活著,我為什麼不得意?」
陳白露曾經嘗試努力過,但社會逼迫她不得不最終選擇了交際花這條生存之道。
4、曾經有過的個人「美好」
陳白露身材高挑、年輕、漂亮,出身書香門第,而且受過高等教育,用現代的話講,就是一個有理想抱負的美麗的文藝女青年。她從前的一切無疑是「美好」的。被惡棍黑三追逃的小姑娘「小東西」意外闖入她的生活,讓她看到了自己曾經的美好的樣子。她要保護這種「美好」不被迫害——保護「小東西」的「美好」,就是保護自己的「美好」。但是,在黑惡勢力的大網下,她是無力的,就如她從電影明星墮落到交際花似的無奈、無力。「小東西」最終被逼而死,她的死,毀掉了陳白露對「美好」的最後一絲「希望」。
回不去的過去——流逝的童年的快樂時光,被破壞的美好的理想,陷入空虛的婚姻生活,對通過個人努力進階美好失去希望之後,陳白露便沉醉在花天酒地中,逃避著現實;回不去的「美好」,讓她活得行屍走肉,在燈紅酒綠中麻醉著自己的靈魂。
二、留不住的當下——美好撕裂,黎明前的黑夜是漫長的
陳白露活在當下紙醉金迷的日子裡,消耗著青春,麻醉著自己,不想清醒;不想清醒地意識到「當下」。方達生帶著希望而來,他看不慣她的奢靡的生活,他要恢復她原本的「美好」的樣子。但他個人力量是單薄的,個人努力是微小的,陳白露很清楚地看到這一點。方達生的到來,給予她些許溫暖的同時,她也清醒地意識到過去的一切——「美好」,痛並存在著。方達生的最終執意留下,讓她從沉醉中清醒,清醒地意識到不能回到過去與停留不住的當下的巨大的矛盾痛苦之中,而未來,就像黎明前的黑暗一樣漫長。之前,她保留著、隱藏著美好,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方達生的執意留下,與金八的突然出現,又讓這種美好遭遇更大的撕裂,成為了壓垮她的精神支柱的最後一根稻草。美好——被徹底破碎至灰飛煙滅,花落殞凋;她累了,徹底,活累了。
王福升:(諂諛地)金八爺他老人家讓我把這大摞帳單交給您。
陳白露:(像挨了一個 耳光似的,全身一顫)金八?
她的眼裡在剎那間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她向方達生望去。方達生痛苦地扭過頭。手裡的花不覺掉在地上。
漸漸,陳白露的臉僵硬起來,變得那麼冰冷,那麼冷酷。
方達生對未來生活的態度是積極的,我們可以從他說的這句話中來照應《日出》這個主題:他說:「這些日子,我認識了一些朋友,在你這兒的那些天,也使我想了許多,也許……我想為小東西那樣的人做點什麼,(他向窗外望了望,一個昏黑的世界)我想,會有許多事可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