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常說好演員和普通演員之間的差別一眼可見,從聲臺形表到對人物整體的塑造,二者之間高下立見,但卻很少有人提及好演員之間也存在區別。
通常情況是,面對好演員觀眾會先入為主地以為沒問題,但如果兩個好演員之間產生橫向對比,那麼比好演員和普通演員之間的對比更明顯、更慘烈——不能適應環境的那位短處會被暴露的一覽無餘。
事情要從張魯一、富大龍兩位演員說起。前陣子萬千矚目的《大秦賦》終於開播,始皇帝嬴政也千呼萬喚始出來,觀眾摩拳擦掌,以為終於等來了今年最好看的一部古裝劇。
無奈幾集之後眾人並不買單,這不是大家熟悉的「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歷史觀裡沒有天下。
承擔最多吐槽的還是張魯一,四十多歲的他居然從嬴政的從十三歲演起,年齡帶來的違和感實在是用演技也彌補不了。
觀眾失望極了,就這???
但仔細一想不對啊,張魯一是公認的好演員,有業務能力、有代表作、不炒作、不搞么蛾子,這種不適一定是短暫的。
不少人心想等等吧,等到嬴政親政的時候應該就好了。忍著忍著,《大秦賦》劇情終於進入到嬴政執掌朝政的時期,但老秦人還在宮鬥,全是趙姬和嫪毐的那些事。
對張魯一的吐槽也從前期年齡的違和感又多了好幾個度,嬴政演成了劉備。
整部劇口碑呈斷崖式下跌,張魯一的路人好感度也急劇驟減,陷入輿論的漩渦。
至此,大秦粉們終於忍不住了,紛紛隔空呼喚雖不在江湖,江湖卻到處都是他傳說的富大龍,贏駟來演他的後人也未嘗不可。
好巧不巧,就在大家已經被《大秦賦》傷得七零八落的時候,綜藝節目《國家寶藏》請來了富大龍,並且讓他飾演嬴政。
嘖,這種操作誰看了不直呼一聲好傢夥呢。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富大龍在《國家寶藏》不足十五分鐘的呈現被網友評價才是《大秦帝國》收官之作的正確打開方式。
憑著這段表演,當晚富大龍和他飾演的嬴政準時出現在熱搜榜。
為什麼是富大龍?不僅因為他是江湖傳說,曾塑造過經典的帝王角色,更因為他讓《大秦帝國之縱橫》的秦惠文王贏駟封神。
另外,大家都是老秦人,贏駟還是嬴政先人,不呼喚他呼喚誰呢?
終極疑問來了,富大龍、張魯一年齡只相差四歲,都是好演員,甚至兩人連狀態都是深居簡出,但同樣演秦朝君王,但為什麼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要分析原因就要先明白每部影視作品都有自己的腔調,角色性格、演員風貌都要一脈相承地為這種腔調服務,這是出好作品的基礎條件。
張魯一身形消瘦,整體氣質偏陰鬱、複雜神秘,還可以細化到更極致的憂、魅、憐等。
他如果要塑造皇帝角色,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會享樂人間、一心沉迷長生不老的皇帝。
他在《妖貓傳》裡飾演的唐玄宗被評價很出彩,尤其散發擊鼓與安祿山對舞的那場戲癲狂不羈,但卻處處傳達著對安祿山的震懾,很多人過目難忘。
這更多的是因為電影改編自日本魔幻小說,全片風格詭瑰,光怪陸離,張魯一的個人特質可以被很好的融合進去,也賦予了他更大的發揮空間。
張魯一此前受好評的角色基本上也都沒有偏離這一個人特質,且與整部作品格調相符。
《紅色》中的徐天剪著鍋蓋頭,白天是說著「再晚小菜都不水靈了」的菜場會計,晚上是為喜歡的人叫一碗小餛飩的貼心宅男,軟萌是大家公認的。
但一離開家遇到事他就變了一副模樣,一身絕技,對付日本人也是特有的不顯山露水,回到家又變成回了居家好男人。
整部《紅色》也是以普通小市民的視角來看戰爭,劇裡還有大量描寫了上海的時代風情,這樣精緻小巧的作品對角色的要求就是大隱隱於市。
再者《麻雀》裡的畢忠良同樣邪魅與摸不透,《新世界》裡的鐵林懦弱怕事,圓滑至極,這些角色氣質都是向下的、向內的,統統都能在張魯一的眼睛裡找到對應點,他的表現也是有目共睹。
這樣的個人特質放在《大秦帝國》裡面卻是違和的。
古裝歷史系列劇《大秦帝國》在講什麼?是說戰國時代的秦國經變法而由弱轉強,東出與六國爭霸,進而建立第一個大一統王朝的過程。說是逆天改命也不為過。
劇集的風格深沉宏大,透露著最原始的向上感。回歸到這幾代君王,不管是贏駟還是嬴政,他們篳路藍縷、披荊斬棘,東出爭霸蕩平六國是政治目標,也可以說是一輩子的精神動力。
剛毅、明亮、血性,這是老秦人的風骨。觀眾想看到的是具有大開大合、蓬勃生命力的君王。
神秘疏離的張魯一放在這種劇集去演這種角色未免讓觀眾忽覺怪異,就像讓樸樹去德雲社小劇場說學逗唱一樣奇怪。
這也不是他的業務能力有多一言難盡,是演員和角色之間最基本的順延感都沒有被打通,再怎麼呈現都看著不對勁。
當一個演員遇到自己沒有被發現的局限性,這是再高超的演技也無法掩飾的漏洞,更無法被彌補,除非人生遇到巨大變故改變其自身精神狀態,否則基本上不可能被改變。
其實單從外形來說富大龍也並不是絕對適配,他有一張娃娃臉,身高也不高,笑起來更是非常憨厚。
這不是非常符合春秋戰國時期秦王給後世留下的印象,不管是贏駟還是嬴政,秦王個人形象已不斷被強化為:魁梧高壯、長的得像兵馬俑。
即便現在已經還原出秦始皇的長相跟這個有很大出入,反倒更像張魯一,但這不影響觀眾看劇時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
但好在富大龍的臉沒有太瘦,也不乾癟,如今更是多了幾分厚重感。通過《國家寶藏》的妝發,單看臉他已然成為了最符合觀眾想像的嬴政,佔了一步先機。
至於最不契合的身高,現代拍攝技術結合現場調度避免這個問題不是什麼難事。
同時,重要的是比起張魯一他少了很多鋒利突出的個人氣質,有誰能說出富大龍的普遍印象是什麼嗎?他更像水,也沒什麼稀奇的,但放在什麼容器裡就能呈現出什麼形狀。
通常都說演員沒有個人特色不佔優勢,但這反倒是無形中幫了富大龍很大的忙。
沒有詳實的史料細節告訴觀眾嬴政是怎麼樣的,富大龍也沒有極致的特點,如此演員可嘗試發揮的範圍就更廣一些,對觀眾來說對比也不會很直觀強烈。
不管是在《大秦帝國之縱橫》或是《國家寶藏》裡,富大龍的君王勝在演員強大的塑造感,通過大事件對角色A面的主要性格合理推斷,以及對角色B面情感的掌控。
跟歌手做唱片一樣,A面放主打歌,是給大部分聽眾聽的,但B面才是歌手內心所藏,是唱給懂自己的聽眾的,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現。
(👆多年前富大龍在貼吧分享的對贏駟的理解)
對嬴政來說,A面是始皇帝的驕傲風發。即位時秦國實力已是列國最強,作為執政者兼完成大一統偉業的君王,他必須具有廣闊包容性、複雜性。
自幼作為質子寄人籬下,種種銼磨下有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沉;十三歲被立為秦王,二十二歲親政,還要與各方勢力抗衡,他又勢必城府極深、極會察言觀色、極具忍耐力。
B面就是對他作為人的側寫,睥睨天下的背後有高處不勝寒,是如履薄冰和權力在握交替出現的神經質。
權利的接力棒交到嬴政手上時已經走過好幾百年,即便秦國完成統一但內部暗流湧動,問題只會越來越多,他還要面對統治也許會被推翻的情況。
畢竟後期始皇帝內心的君權與人性已經不能和平共處,他尋求仙丹,妄圖長生不老,權力永固。
開闊又乖戾,真誠且陰鷙,《國家寶藏》中富大龍對嬴政的塑造不單是雙面,而是多面的。
簡單舉例,開場時富大龍斜坐塌上,憧憬著自己和兒時玩伴燕太子丹的見面場景。老訓禽師自作主張討好君主,他低頭尋找訓禽師的眼神······對不起,王的心思你別猜。
「孤需要你為我指點江山嗎?」身體沒動,但斜視著訓禽師,伴君如伴虎的戰戰兢兢讓人不寒而慄。
一代君王的沉穩之氣並不需要刻意展現。
回憶起自己的前半生,是嬴政普通人的那一面。「本以為父慈母愛,誰知父親死了」,兩個短句富大龍展現了憧憬溫暖到求而不得的落寞轉變。
「母親——她要情人不要我」,這句傳遞的情緒很複雜,輕微的搖頭裡有對趙姬的怨恨也有懷念,還有對殘缺人生的自嘲。
富大龍只是紅了眼睛但沒有落淚,可卻給觀眾搞流淚了。
再總結到朝堂,富大龍臺詞語氣和節奏力度都加快加強,「呂不韋,壓制我!親弟弟,背叛我!」
他藏起了普通人的柔弱,強悍君王屬性又出現了。
面對國,「大爭之世,列國伐交頻頻,強則強,弱則亡!」富大龍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秦王的虎狼之氣不容置疑。
更別說那不到十秒的時間裡,他又呈現的「先徵服那弱小的」、「再制服那強大的」、「不強不弱的自會盡在掌握」三種不同的君王狀態。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嬴政會變君王,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是缺愛的普通男人,這兩者之間也沒有絕對的分界線,這是君王的深不可測。
網友紛紛惋惜:如果《大秦賦》裡演嬴政的是富大龍就好了。假設真是富大龍能力挽狂瀾嗎?
看現在的《大秦賦》,答案真的不一定。
一部劇的成功絕非依靠某一人之力就能完成,也不要把演員看得如何神通廣大,縱然他們如何天賦異稟,個體的力量在整個影視製作流水線中也只能佔到十分之一。
再者,歷史劇更需要史料和嚴謹的邏輯支撐,否則特別容易陷入「真實歷史和編劇發揮創造」以及對歷史觀構建的爭議。
尤其這段歷史離觀眾最近,越近的歷史展現起來則越難,可參考的史料越來越詳實。要無限靠近歷史又要創新,主創們絕對在戴著鐐銬跳舞,一不小心就會被觀眾找出破綻。
《大秦帝國》系列在觀眾心中位置無法超越,當故事進行到始皇帝時,權利的流轉是不加掩飾的,君臣界限變得模糊······世界觀的展現也越來越大。
但現在觀眾看到的《大秦賦》不具備這樣的素質,從選角、劇本角色設置、重心鋪陳這部劇都有著非常明顯的硬傷。
有消息稱該劇共78集,但直到47集嫪毐才下線,嬴政才與趙姬決裂,所謂宮鬥這條線才完全結束。
可稍微了解些這段歷史的人都知道,趙姬在嬴政的生命中只佔很小的篇幅,故事鋪陳未免頭重腳輕。
這意味著分配給嬴政大有作為的劇情只有一半,後半程這位君王要做的事情也有點太多了吧,對重大歷史事件的排列、取捨又怎麼展開呢?
同時,前半部分的嬴政呈現出的是懵懂被壓制的狀態,編劇們在他身上加了很多自己的意淫,有往爽劇發展的跡象。
這與始皇帝政治家、謀略家的人物內核真是相符合的嗎?
這樣的《大秦賦》偏離了它原有的靈魂,割斷了與前三部的一脈相承,格局變得小了很多,說它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完成大一統王朝的說服力不夠。
這種情況之下,真的是哪路神仙都沒辦法救回來了吧。
富大龍的好在適合他生存的大環境的襯託下更加亮眼,但歸根結底是文化底蘊的支撐。(沒有說張魯一沒文化的意思)
張魯一接受採訪時也談到過這一點,「演員到最後更多的去看你的文化修養和文化素質,這樣才可以把一個角色變得厚重」,「大家在基本面上或者表演能力上不會相差太多」,表達的很誠懇。
富大龍平日裡酷愛書畫、古琴樂器、武術戲曲等雜項 。
通曉音律,《我是餘歡水》的主題曲是他原創的,戲裡彈古琴都是自己親自來。
還出版過四本詩集,類型包括散文詩歌集、古詩、短句、對聯集。
書法一絕,他寫的「南無阿彌陀佛」被五臺山藏經閣收藏,連電影劇本也可以自己上手。
雖然江湖少見富大龍的蹤跡,但他在江湖留下的名號非常響亮。
張魯一的文化修養也不低,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後有又拿到北大的藝術碩士。
練了11年小提琴,在話劇舞臺和電視劇中都均有過演奏。
確實有底蘊,對角色的理解度也會更深,肯定是有能力塑造出一個更好的嬴政。
另外,這兩人之間的曝光度還是有細微差別,張魯一接戲頻繁,富大龍並不高產。
也可能是被工作填滿的檔期讓魚旦對嬴政的塑造停留在他自己所說的技術層面,忽略了對人物內心世界的細究吧。
兩個優秀的演員,本應該都受到褒揚,但遺憾結果卻令人詫異。
一個因為精神、氣質的不適而陷入各種輿論的紛爭;另一個卻在不合適能夠被彌補上的基礎上,發揮演員主觀能動性讓自己更強。
面對有真實原型、有影響力、有世界觀輸出的人物,演員接戲時更應該謹慎謹慎再謹慎。先想想自己究竟適不適合角色,再看看自己的表演能力和文化素質能不能支撐角色的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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