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半個海濱城市,或許因為地緣的關係,餐桌上的魚是必不可少的。魚吃多了聰明,是長輩無時不刻耳邊的叮嚀,小時候也並不在意自己聰明與否,只是為了得到一些現下看來幼稚無比的表揚。
每次奶奶燒魚前,我總要盯著那條或幾條魚看上一會兒,因為大多數的魚早在捕撈上來時便喪失了生機,眼睛充血,鱗片因為被菜場攤販那把鈍刀打磨而變得參差不齊,只留下星星點點依然在反射的一縷縷光輝,訴說著曾經海底的故事。聽著鍋中的各種蔥姜調料因為油的高溫散發出香味,奶奶帶著笑容將魚用鍋鏟以一種近乎完美的角度置於鍋中,沒有濺起油,也沒有一絲絲的遲鈍,整套動作精煉、嫻熟,甚至成為一種藝術。
最愛吃鯧魚,奶奶最會燒,也做得最好吃。每每聽聞奶奶要做鯧魚時,心中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激動,從小就一直瀰漫在記憶裡的味道,或者附帶上奶奶一個人倚在門邊,靜靜地、直直地看著我吃魚時慈祥的笑。情景可能就像《守護家》中,耳朵負責聽下課的鐘聲,眼睛負責回家的方向,鼻子聞到飯菜的香就露出饞貓模樣。
新鮮的東海鯧是可以用筷子掀起一整片肉的,好不粘連。放入口中不用刻意地去嚼食,肉便會自己用一種無比輕柔的方式在舌尖化開,伴隨著蔥因為油短暫高溫的灼熱而散發出的濃鬱香味。從頭到尾,幾乎只有肚子是不碰的,肚子中的肉多少因為沒有清理乾淨而帶著絲絲的苦澀,當還沒有好好回味那些魚背上鮮美的肉,落入嘴中的卻是苦澀,想來心情也隨之變差。而爸爸總會一次次用筷子,夾起,送入嘴中,倒從來沒有見他皺過眉頭,只是偶爾對我語重心長地嘀咕幾句,便也即可忘記。
小時候開始跟著爸爸媽媽遊歷,小小的步伐倒也悄無聲息地在廣大南方沿海城市留下了腳印,不論到哪裡,父母總會喜歡嘗嘗當地特色的魚,所謂家鄉吃不到的。千奇百怪,從一些小到近乎看不見的甚至長度不及一元硬幣的直徑的海蜒到那種數學老師口中整個人可以騎上去的鯊魚。現下想想當然很多是不對的,不環保的,不愛護自然的。但將之姑且拋開,沒有一個地方的魚有東海的味道,有奶奶鍋中那種來自舊時光的味道,絕對沒有。當一人孤身在外,沒過幾天,便再也裝不下其他東西,只有在國外的那種小商超中隨便買一盒蝦草草了結我對魚或者奶奶做的海鮮的情思,甚至在回來一周前開始特意叮囑奶奶——一定要做上一份魚。
一家人圍坐,奶奶在記憶中應該是不斷地來回在廚房與飯桌,爺爺與爸爸大談房子、時事政治。媽媽時不時叫喊幾聲,一家人面對著一盤魚,靜靜享受著安寧與祥和。